「你……你在開什麼玩笑……」李東目瞪口呆,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「沒開玩笑……」
寒風呼嘯、渺無人煙的大地上,破舊的土地廟佇立在不遠處,磚瓦鬆動,黃土被風化成蜂窩狀,彷彿不久之後就要分崩離析。
李大彪低著頭,沉沉地說:
「你昏過去後,高豐準備一根一根切斷你的手指頭……我和馮禿子覺得不行,必須要把你救出來,所以合作演了齣戲……」
「當時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,沒人搭理我倆,商量完了以後,就開始行動了……馮禿子假裝摸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,而我恰好看到然後告發……」
「高豐衝過來搶他的手機,他卻做賊心虛似的將手機狠狠摔碎了……這樣一來,大當家自然把怒火傾瀉到他身上……」
「一番暴打過後,馮禿子無奈招供,說給江城提供信息的其實是他……因為確實知道不少事情,所以舉了很多例子用以佐證他的說法……總之,他把所有罪都攬了過去,將你洗得清清楚楚、乾乾淨淨。」
「……所以,大當家就將他殺了?」李東顫抖地問。
「是的。」李大彪低著頭,淚如雨下,一顆顆滑進泥土,滲透、消失。
「在……在哪……」
李大彪舉起手來,指向某個地方。
李大彪的雙手沾滿污跡,指縫間還有鮮皿滲出,彷彿在無聲地說著什麼。那裡有一口新挖的坑,一眼就能看出來了,因為土才剛剛掩上不久。
李東瘋一樣地撲過去,也用雙手瘋狂地刨起那個坑來。
直到現在,他還抱著一絲幻想,希望李大彪是開玩笑的,沒準馮禿子就藏在某個地方,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跳出來嚇他一跳。
他們之前常這樣玩,什麼惡作劇都搞過,有一次李東在網上學了個魔術,把自己的頭「摘」下來了,嚇得馮禿子和李大彪嗷嗷直叫……
但是李東挖著挖著,真的看到了一個人,馮禿子躺在濕潤的泥土裡,脖頸處一片皿肉模糊,雙目緊緊閉著,臉色無比慘白,已經死去多時。
「禿子!禿子!」李東拚命晃著他的身體。
無論李東怎麼叫、怎麼喊,馮禿子都完全沒有反應。
「高豐!我要你死!我要你死……」
慘白的月光下,李東昂起頭來嘶聲大吼,眼淚劃過面龐,整個人狀如瘋癲,彷彿快要變身的狼人。
李大彪站在一邊默默垂淚。
風,愈發緊了,捲起無數黃沙。
……
高豐回武市了。
江岸區的一個碼頭上,浩瀚的長江波濤洶湧,震耳欲聾的汽笛聲此起彼伏,到處都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。
岸邊一個還算小資的咖啡館中,高豐一邊欣賞著江上的風景,一邊握著手機接聽電話。
他翹著二郎腿,整個人非常放鬆,畢竟是在自己的地盤上,天上地下就屬自己最大!
「江城來武市了?你確定……有點意思啊,我還想找他吶,沒想到他自投羅網了……可以,可以,那我好好歡迎他一下子!」高豐哈哈大笑起來,甚至忍不住拍起了桌子。
切斷線路,又撥出一個號碼。
「江城來武市了……把他的照片分發下去,讓各區負責人都小心,如果看到他了,不要打草驚蛇,務必通知到我……」
再次掛斷電話,高豐站了起來,走出咖啡館,站在岸邊。
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帶濕潤的空氣,隻覺得整個腦子都精神抖擻了不少,高豐臉上突然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笑容。
「好啊,那就新仇舊恨一起算!」
……
我們一眾人確實到了武市。
雖然手握武市的客戶資料,隨時都能安排富豪或是官員招待我們,但是那樣勢必會驚動屠龍會的高豐!
地下世界已經被其掌控,人脈和關係上可能不如我,但也絕對不會差到哪裡去的。
勢單力薄的情況下,暫時就先苟著,和雷萬鈞匯合了再說。
住進一家審查不那麼嚴謹的黑旅館後,我按照陸青空提供的聯繫方式,給雷萬鈞打了一個電話過去。
陸青空已經打過招呼,在我自報過家門後,雷萬鈞便說道:「嗯,我知道你。」
「雷先生什麼時候有空,咱們見上一面?」我禮貌地問道。
「……」雷萬鈞卻沉默了。
「雷先生?」
「明天上午吧,你們到我家來。」
雷萬鈞終於開口,幽幽地說:「地址是……」
我立刻記下地址,並恭敬地說:「好,雷先生,那就到時候見。」
掛斷電話,我便安排大家都去休息,做好第二天上午去見雷萬鈞的準備。
洗漱完畢,剛剛躺在床上,我的手機又響起來。
是李東打來的。
就是這通電話,讓我知道了發生在并州的事,也知道了馮禿子的壯舉和慘案。
「早知道是這樣,我在沙城就幹掉他!」我咬牙切齒,幾乎要把手機捏碎。
高豐這個混蛋,要不是李東說情,他的命早就丟在沙城了!
「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……」李東沉沉地說:「雖然馮禿子攬了所有的罪,但大當家還是沒有徹底放心,嚴禁我這段時間離開并州……小漁,隻能拜託你了,幫我幹掉高豐!」
「沒問題!」我一口答應下來。
之前還打算給李東面子,將高豐趕出武市就好,既然這麼喪心病狂,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。
來吧,一較高下!
「好,那我給你提供一些武市的情況……」李東以前和高豐關係很好,雙方互有往來,不光高豐來過并州,李東也曾去過武市,所以知道大概。
江岸區,陶興邦;硚口區,黎雲鵬;青山區,趙文斌;黃陂區,邱廣文。
武市當然不止這幾個區,但和高豐關係最好、也最忠於他的,就是這幾個人。李東之前去武市的時候,高豐總讓他們作陪,玩得那叫一個其樂融融。
「我們聚餐的時候,還一起拍過照。」李東說著,將照片發了過來,並分別告訴我每一個人是誰。
照片裡,眾人喜笑顏開、其樂融融。
「遇到他們一定要小心了。」李東再次提醒。
「好。」我仔細辨認照片裡面的人,將每一個人印進腦海,加深印象。
「小漁,交給你了!」李東語氣嚴肅地說。
「放心,不殺高豐誓不還。」掛了電話,我稍稍平復了下心情,又將照片分別發給姜樂等人,讓他們也記住這幾個人,沒和雷萬鈞匯合之前先躲著走。
一夜過去。
第二天早上,我們幾個出了門,先在樓下的早點攤上吃飯。
在武市的街頭,我發現一個奇葩現象,這裡的人雖然也吃早飯,但沒幾個坐下來吃的,都是買了以後邊走邊吃,大街上、公交上比比皆是,還有人騎著車子也在乾飯,而且絕不會灑出來,跟耍雜技似的。
「至於不,生活節奏這麼忙嗎?」我們一眾人哭笑不得,在這坐著吃飯反而成了異類。
正吃著香噴噴的熱乾麵,幾個小夥子突然走過來,個個紋龍畫虎、流裡流氣,一看打扮就不是什麼好東西。
我們當然不至於害怕,但還是本能地低下了頭,現階段肯定不想招惹上這種人,沒準會引來更多的麻煩和危機。
好在他們隻是買了早點就離開了,自始至終沒和我們發生任何交集。
我們吃過飯後,便乘了自己的車離開,一輛不起眼的淺灰色麵包車,早就連夜換上了武市的假牌照。
……
我們剛剛離開不久,剛才那幾個買早點的小夥子便從街角走出。
「確定是江城吧?」領頭的人低聲問道。
「確定,老大昨晚發過照片!相信我,我的眼睛就是尺!」有人立刻回答。
「太好了,這回能立功了!車牌號記下來了?」
「記下來了!」
「OK,我這就通知老大……這條街上都是攝像頭,他肯定逃不掉!」領頭的人喜笑顏開,當即摸出手機。
……
雷萬鈞住在江岸區的一座城中村裡,一間帶院子的大瓦房,足足有三層樓,還是黃金地段,絕對財大氣粗。
關於雷萬鈞的故事,我已經聽說了不少,據說是宋達理麾下的第一戰將,想當初也是打遍南北無敵手,為龍門商會立下過汗馬功勞的。
在我的想象中,雷萬鈞必定身高體壯,是個行如風、坐如鐘的漢子,單單往那一站便如泰山一般威嚴。
等見到他本人了,才發現自己猜得一點沒錯,至少一米九的身高,二百五十斤往上的體重,膀大腰圓、威武雄壯,蒙上臉像是一頭巨大的黑狗熊。
就是二愣子親到,在他面前也顯得小了一號。
怎麼說呢,看到雷萬鈞就一個感覺,宋達理當年能夠創建龍門商會不是沒道理的,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擁有這樣一個幫手簡直可以橫著走了。
「雷先生,您好!」我主動上前握手。
「哎,好。」雷萬鈞握住我的手,眼睛掃了我們的人一圈,最終在姜樂的身上落定,眼神裡露出幾分讚賞的意思。
但是他也沒說太多,指著旁邊的椅子道:「坐。」
我們一眾人便在院中坐下。
雷萬鈞大概四十多歲,看上去快五十的樣子,不過頭髮依舊一片黝黑,臉上也沒有絲毫的皺紋,皮膚平整、富有光澤。
雷萬鈞也坐了下來,南方的春天已經很暖和了,但也沒有熱到要冒汗的地步,屬於體感舒適剛剛好的程度。
雷萬鈞的身後站著幾個漢子,也是大馬金刀、面色威嚴。
「事情,我聽老陸說了。」沒有任何的客套話,雷萬鈞直接步入正題,雙臂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放,幽幽地道:「地盤被屠龍會佔了,要重新奪回去是吧?」
「是的,希望雷先生能幫忙。」我恭敬地說道。
「這件事情,我本來想在電話裡就跟你說清楚的……後來想想,還是當面談吧,畢竟是老陸打過招呼的。」雷萬鈞面色認真地說:「我就不幫你了。」
「……為什麼?」我的眉毛一跳。
雷萬鈞沒有說話,而是擺了擺手。
身後的漢子忙活起來,有人端來茶杯,有人提過茶壺,數杯清茶依次呈上。似乎直到這時,雷萬鈞才把我們當做客人,稍稍地做了一些地主之誼、待客之道。
「先喝茶吧。」雷萬鈞指了指桌上的茶杯。
我便端起杯來抿了一口,茶香在唇齒間漂浮、溢出,但這時候哪有心情品茶,明明說好的事情了,卻突然變了卦,擱誰還能淡定?
但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將茶杯放下後,繼續看向了他。
雷萬鈞也正在看著我。
「定力倒是不錯,還以為你會急眼!」雷萬鈞輕輕地呼了口氣,「我就說嘛,老陸能認你做老大,肯定還是有幾分本事的。」
我沒說話,等著他繼續講下去。
「問你件事。」雷萬鈞接著道:「如果我不幫你,接下來打算怎麼辦?」
我稍稍地想了一下,便說:「從內部擊破吧,先想辦法收服幾個大哥,有足夠的能力了再和高豐開戰。」
「挺好,那就這麼辦吧。」雷萬鈞點了點頭。
我的眉頭再次皺起。
「我就不幫你了。」雷萬鈞重複了一遍這句話,粗壯如樹根的手指輕輕敲著桌子,「我不喜歡宋塵,不喜歡現在的南龍門……更不可能幫你。」
「……」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。
興沖沖地來了,最後卻是這個結果,心裡難免有一些堵得慌。
「為什麼?」我想到一個新的突破點,正好能解答心中的另一個疑問,「聽說您曾經是宋達理麾下的第一戰將,我們塵哥又是宋達理的兒子……為什麼不喜歡他?」
搞清楚宋塵和宋漁之間的矛盾,正是我來這裡的第二目的。
「犯得著跟你說這麼多嗎?」雷萬鈞似乎有些煩了,皺著眉頭說道:「你算什麼東西,也有資格質問我麼?」
「……」面對他的突然發難,我也有些愣住。
「不好意思。」到底是陸青空介紹的人,雷萬鈞也意識到自己有點過分了,輕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:「我不喜歡宋塵,別人一提他的名字……我就煩躁得很,你不要說他了,否則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。」
「……好,不提他了。」我立刻改了口,「雷先生,您就當沖我了……陸青空,也是沖我,不是沖他。」
「沖你和沖他有什麼區別,你不是南龍門的,還是你不聽他的話?」雷萬鈞愈發煩躁,直接站起來說:「好了,你們走吧,以後別再登我門了!」
雷萬鈞直接下了逐客令,我們再待下去就有點沒臉沒皮了。
我隻好站起來,說了一聲雷先生再見,然後便帶著姜樂等人邁步向前走去。
「砰——」
但剛走到一半,院門突然被人狠狠一腳踹開,接著一大片手持刀棍的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來,領頭之人赫然就是武市屠龍會的皿刃堂堂主高豐!
而在他的身後,也是一些熟人——起碼對我來說挺熟——陶興邦、黎雲鵬、趙文斌、邱廣文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