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了姜樂的聒噪,屋子裡終於安靜下來。
白狐這才重新拿起手機,撥通了易大川的號碼。
正午時分,院子裡光線充足,屋子裡仍是昏黃一片,襯得氣氛愈發凝重、壓抑。梁無道直勾勾盯著白狐的手機、嘴巴,像是狡猾的獵手欣賞獵物,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。
電話很快接通。
「哎,易大哥,你怎麼樣了……哦,回金陵了是吧……嗯嗯,我也回蘭州了……嘿嘿嘿,我沒事,和梁老爺子好著呢……他也沒有辦法,在京城被那個劉建輝威脅……劉建輝啊,那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,別看隻是一個秘書,背後的勢力幾乎能夠通天……回來以後,梁老爺子給我一頓誇啊,說我放走你實在幹得漂亮,避免了他老人家對不起龍門商會……」
白狐一邊說,一邊露出爽朗的笑,眉眼之間滿是開心,像是正在和老朋友聊天:
「嗯,梁老爺子在京城委曲求全,回來以後下定決心,準備徹底投向龍門商會了……對,就是這樣,看看宋董或是向總有沒有空,來蘭州一趟吧,好好感謝一下龍門商會,順便商量一下合作的事……姜公子?」
白狐瞥了一眼還昏迷在沙發上的姜樂,笑著說道:「姜公子太累了,回來就睡著了……我尋思著,先和你通個電話,說一下現在的情況……好,好,我知道了……」
眼看白狐掛掉電話,梁無道立刻問道:「怎麼樣了?」
「說給宋漁彙報一下,有結果了再聯繫我!」白狐收起手機,如實彙報。
「好,那就等著吧……」梁無道長長地呼了口氣,一屁股坐在沙發上,喃喃地說:「你和易大川的關係這麼好,在京城豁出命去放走了他,龍門商會應該不會起疑心吧……」
「宋漁和向影不知道,但易大川不會懷疑我!」白狐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,又沉聲道:「不過,這個電話讓姜公子打其實最合適……畢竟他和龍門商會的關係更好,和宋漁的關係也更好!」
「我何嘗不知道?」梁無道輕輕地嘆著氣,轉頭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姜樂,頗為無奈地說:「奈何是個孽子,根本不聽我的話啊……」
「不是孽子。」白狐搖了搖頭,「據我觀察,龍門商會都是這樣有情有義的漢子……別看他現在是站在龍門商會那邊的,但如果有人威脅您老人家的性命,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擋在您身前!梁老爺子,這孩子可以的,相信我的判斷。」
「沒錯,確實如此,這孩子其實挺孝順的……」梁無道點點頭,認可了白狐的說法,和姜樂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,脾氣和性格摸了個七七八八,知道他還是很尊重自己這個父親的。
再看向姜樂時,目光自然就多出了幾分溫柔,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去,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蛋,情不自禁地說道:「這孩子的皮膚真好,和他媽媽一模一樣……」
話未說完,梁無道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,立刻閉上了嘴,神色也變得有些凝重起來,彷彿那是什麼不能提起的禁制。
白狐見狀,立刻說道:「放心,姜公子的母親,一直在我家裡關著!」
「……安全麼?」梁無道沉聲問道。
「絕對安全!」白狐認真地說:「根本沒人知道我的那棟房子……另外,我每周都回去一次,定時添加食物和水,確保姜公子的母親不會餓死。」
「那就好……」梁無道長長地呼了口氣,「千萬別讓樂樂知道,否則他會發瘋。」
「好。」白狐點了點頭,隨即便識趣地轉移了話題,「龍門商會確實有些邪門啊,裡面的人幾乎個個有情有義,基本沒見過什麼兩面派、牆頭草,似乎個個都是寧死不屈的英雄好漢……」
「這就叫物以類聚、人以群分!」梁無道跟著換了話題,幽幽地道:「宋漁是這樣的人,招來的兄弟也是這樣的人,那種兩面三刀的虛偽之徒,和他們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裡!裝得了一天兩天,一個月兩個月呢?一年兩年呢?就算是有那麼幾個,也遲早會裝不下去,和他們分道揚鑣的……」
「確實!」白狐點了點頭,「這樣的組織,好處和壞處同樣明顯,好處就是大家幹什麼都一條心,任何時候都能發揮最強的力量,這也是他們能夠短時間內崛起的關鍵之一;壞處就是關係太緊密、太義氣,像是結構精密的七巧闆,隻要拆掉其中一塊,就會徹底崩塌……所以,對付龍門商會也很容易,隻要抓到其中一個人,就能引來其他的人,整個大廈頃刻間就崩塌了!」
「對。」梁無道同樣點頭,「這種組織,一般崛起的快,覆滅的也非常快……」
白狐沉默了一下,緩緩地道:「梁老爺子,如果真能幹掉龍門商會……放易大川一條命吧,這人真的非常不錯。」
「可以!」梁無道笑著道:「要能吸收進梁家就更好了……當然,不強求了,實在不行就放他走。」
「哎!」白狐也綻放了笑顏。
「考慮這個有點早了!」梁無道轉頭看向門外,院子裡的陽光依舊充足,還能看到無數塵埃在空中翩翩起舞,語氣幽幽地道:「希望宋漁真能來蘭州吧,實在不行派個代表也好,向影、李東之類的,起碼讓我給劉建輝一個交代啊……」
……
金陵城,龍門商會,某辦公室裡。
我和向影、易大川等人團團而坐,眾人均是沉默不語,氣氛凝重而緊張。
梁無道的突然背刺,讓大家都有些無所適從;而白狐的一通電話,又讓大家覺得不知所措。
「宋董,你說話啊,到底去不去蘭州?」易大川有點急了,天生的大嗓門一開口,震得眾人的耳膜都在嗡嗡直響,「我是建議去的,白狐兄弟肯定不會騙我,梁家是真心實意跟咱們合作的!」
易大川在京城的經歷,大家都已經知道了,紛紛盛讚白狐確實夠哥們、夠兄弟,但我也是從京城回來的,知道劉建輝給梁無道下達了什麼任務,這時候讓我去蘭州,豈不是自投羅網?
但我偽裝成盛力的事情,並不方便讓每一個人都知道,所以這時候隻能假裝淡定的樣子:「別著急,蘭州又不是說去就去了,今天出發和明天出發也沒什麼區別!」
向影知道我在等姜樂的消息,便幫忙打著掩護,「是,宋董還有不少工作,不是說走就能走的,需要安排一下檔期!等排好了,自然會聯繫梁家的。」
「那就行!」易大川咧嘴笑了,「趕緊談啊,我還想早點回西寧吶,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班子,分公司也建設到一半了……就這樣放棄了,我也非常不爽!」
「哎,行!」我點點頭,「易家主,你先去休息吧,奔波一晚上也不容易……我和向總商量一下,什麼時間去梁家合適。」
「好,定了告訴我啊,我給白狐兄弟回話!」易大川笑呵呵的,這才徹底放下了心,起身離開。
「散會!」我擺擺手。
其他人也紛紛起身走出了門。
等到辦公室裡隻剩下我和向影的時候,向影便問:「等姜樂的消息?」
「是。」我點點頭,瞥了一眼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,依舊安安穩穩、毫無動靜,「梁無道那一跪的分量太重,現在不能斷定白狐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……還是等姜樂吧,我相信他。」
「說得是……」向影憂心忡忡地道:「就是擔心姜樂已經被控制起來了,根本聯繫不上咱們。」
「控制就控制吧,梁無道不會對他親兒子怎麼樣的。」我在梁家也沒多少呆,知道父子倆的感情有多好,雖然相認還沒多久,但真的是父慈子孝,「反正姜樂一天不打電話,我就一天不會動身!或者想談也行,讓梁無道來金陵談!他有誠意的話,應該不在乎這個吧,之前還巴巴地跑來金陵找咱們吶。」
「沒錯。」向影點頭,認可我的每一個說法。
「劉建輝隻給他三天時間,我倒看看他會怎麼選擇……」坐在辦公桌後,我的眼睛眯起,嘴角漸漸浮現出一絲冷笑。
「坦白說,我覺得梁無道沒空對付咱們。」向影突然開口說了一句。
「嗯?」我當然是一臉疑惑,「什麼意思?」
「聽完你在京城的經歷,我感覺大家都忽略了一個人……」向影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,面色漸漸有些凝重起來。
「誰?」我立刻問。
「聶雲峰!」向影吐出三個字來,像是刀鋒劃開空氣,帶著一絲肅殺的味兒,「不要忘了,他親兒子可是死了……你覺得他會放過梁無道麼?」
「不會!」我斬釘截鐵,這幾位大管家,沒一個省油的燈,誰的兒子死了能不卯足了勁兒的報仇?
在京城,有劉建輝壓著,聶雲峰有苦說不出,隻能暫時隱忍,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,他不可能善罷甘休,不可能放過姜樂!
這種殺子之仇,不存在什麼「十年不晚」,必須趕緊報、儘快報,一刻鐘也等不了!
如今梁無道回了蘭州,聶雲峰的復仇百分百已經在路上了!
姜樂處於危險之中,梁無道也不會獨善其身。
「對,我要提醒一下他們!」想到這裡,我也不再猶豫,直接拿起手機,撥通了姜樂的號碼。
第一遍,沒人接;第二遍,還是沒人接;我有些著急起來,忍不住站起身,邁步走到窗邊,一邊望著窗外的高樓大廈,一邊撥了第三遍出去。
終於通了。
「哎,宋董!」電話那邊傳來聲音,卻不是姜樂,而是梁無道。
這一瞬間,我的心沉下去,知道姜樂八成就是被控制了,所謂的邀請我去蘭州百分百是個局!
但嘴上還是不能露出任何破綻,我假裝笑呵呵問:「梁老爺子,姜公子吶?」
「他太累了,睡啦!」梁無道同樣笑呵呵的,「你也知道京城發生了什麼,他折騰了一天一夜,這會兒睡得很香!」
「行唄,讓他睡吧,醒了再給我打電話。」
「宋董!」
生怕我掛掉似的,梁無道連忙喊了一聲,又說:「感謝你救了姜樂一命!」
「沒事,應該的,姜樂是你兒子,也是我兄弟嘛!」我故作豪氣地道,「什麼劉建輝,不用鳥他……有啥事跟我說,我收拾他。」
「嘿嘿,謝了,暫時沒什麼事,有麻煩一定告訴你!」梁無道頓了頓,又說:「宋董……易大川都和你說了吧?」
「說了!」
「嗯,什麼時候來蘭州啊,請務必給我一個當面道謝的機會,電話裡難以表達我萬分之一的感激之情!」
「恐怕不太方便,最近手頭的工作比較多……梁老爺子,要不你來金陵?」
「不行不行,這次必須是我做東!宋董,你務必來蘭州一趟啊!」
眼瞅著又開始拉扯了,我實在懶得磨嘴皮子,隻好說道:「行吧,等我安排一下手頭的工作,看看接下來的檔期和時間吧……對了!」
我自然地轉移話題,「梁老爺子,你別著急感謝我,記得防著點聶雲峰啊,他現在肯定想找姜樂報仇,沒準已經準備在蘭州布局了!務必小心!」
「……」梁無道沉默一陣,顯然因為我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,早就把聶雲峰拋到九霄雲外了,這時候被我一提醒,終於想起來了,但還顧及面子,沉沉地道:「沒關係,蘭州,乃至整個西北,都是我的地盤!他想來這報仇,下輩子吧!」
「嗯,好,反正您注意下,別著了他的道……至於咱們的見面,隨後再聊。」說畢,我便掛了電話。
……
西南,滇省,臨滄,某鄉下的宅子裡。
院子並不太大,不過布置的溫馨雅緻,牆頭上爬滿了藤蔓植物,各種花鳥魚蟲更是隨處可見,橫跨在空中的鐵絲上則掛著一個金屬鳥籠,頭頂一簇紅毛的八哥正在裡面蹦蹦跳跳。
這隻八哥平時挺聒噪的,時不時就喊一聲聶老爺子威武,但是今天它至少有十二個小時不敢發聲了。
它很聰明,知道現在不適合說話,一旦開口很容易迎來皿光之災!
堂屋裡一片縞素,四處掛著白布、白燈籠、白蠟燭,屋子裡瀰漫著悲傷和壓抑的氣息。靠南的木桌上,立著一個年輕的遺像,還供著不少蛋糕和水果,聶志豪的音容笑貌猶在,周圍似乎還回蕩著他說話的聲音,但是人已經再也回不來了。
人生三大悲,少年喪母、中年喪妻、老年喪子。
無論是誰碰到這樣的事,都會精神崩潰!
站在遺像前面,聶雲峰的眼淚早流幹了,一雙眼睛又幹又腫,彷彿泡在水裡的桃子,但是相比一夜之間冒出的滿頭白髮,以及臉上多出的千百道如同溝壑一般的皺紋……
又實在不算什麼了。
「踏踏踏——」
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,隨著一陣輕風卷進堂屋,葉輝煌已經站在他的身後。
「聶老爺子,我查到了白狐的一處住宅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