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影沉默不語。

　　站在旁邊的我也一臉瞭然。

　　的確，撿到飯卡又還回去的行為，對一般人來說不算什麼大事，轉頭就忘實在太正常了；可對當時剛上大一，家境貧寒的胡金銓來說，卻實實在在地救了他的命！

　　難怪他會記這麼久！

　　盯著手機屏幕裡的向影，不知道胡金銓想到了什麼，臉上竟又露出一絲欣慰的笑：「當我走進教室，發現咱倆竟然是一個專業，而且還是一個班的時候，別提我有多開心了！我心裡想，或許這就是緣分吧，老天聽到了我心裡的吶喊，所以特意將你送到我的身邊……可惜那個時候，我並沒有膽子和你搭話，總想著過幾天再跟你說話吧，過幾天再對你當面緻謝吧，過幾天再跟你表白吧……」

　　說到這裡，胡金銓面露苦澀：「但還沒過幾天，我就發現你對宋漁似乎情有獨鍾，總是纏在他的身邊，不是送水就是送飯……換成別人還無所謂，我可以大大方方競爭，偏偏宋漁跟我一個宿舍，我是真豁不出去這張臉啊！還好那個時候宋漁對你不感興趣，我心裡想等你的熱情退去了，自己再挺身而出吧……誰知你的耐性極好，竟然糾纏了宋漁四年，我也因此苦苦等了四年……」

　　這些話，胡金銓以前在宿舍裡從未說過，我和白寒松、馬飛都不知道他喜歡向影。

　　這傢夥的確是很能藏，沒人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。

　　胡金銓低下了頭，喃喃地道：「直到臨近畢業，因為趙雪的事，你和宋漁終於有了飛躍式的進展……看到你們終於在一起了，我也打心眼裡為你高興，心想得不到你也無所謂，隻要你能幸福就好！但沒想到，宋漁那個混蛋，竟然腳踏兩條船，又和顏玉珠不清不楚……」

　　「你別罵他！」向影終於開口，一張臉沉了下來。

　　「看看，你就是這麼維護他，永遠都不覺得他會有錯！」胡金銓的情緒微微激動起來，顯然很不服氣，「就是你一再的縱容，他才腳踏兩條船，甚至腳踏三條船！」

　　「他不是故意的。」向影認認真真地說：「我們和他都有婚約。」

　　「……這件事是真的？！」胡金銓非常驚訝，「我以為宋漁是在瞎說，竟然真有這事？」

　　「真有。」向影點了點頭。

　　「……為什麼？」胡金銓愈發不解，「怎麼會三個女孩都和他有婚約？」

　　「沒有必要跟你解釋。」向影本來就不想和胡金銓對話，看在幫忙破案的面子上才同意連視頻，耐心在這個時候明顯已經耗光，「你還有其他事嗎？沒有的話就切斷了！」

　　「有！有！」胡金銓連忙說著，「向同學，我想問你一件事情……宋漁有沒有欺負過你？」

　　「沒有。」向影搖了搖頭，「小漁對我很好。」

　　「那就好，那就好，宋漁說的話我不信，還是親耳聽你說了才行……」胡金銓的臉上多了一些釋然，他長長地呼了口氣，像是鼓足了勇氣，認認真真地說：「向同學，我喜歡你，但我知道自己得不到你了……我犯了罪，犯了很大的罪，接下來是肯定要死的……如果，我是說如果！」

　　胡金銓咬著牙：「如果宋漁欺負你，你到我的墳前說一聲，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他！」

　　「不必了。」向影一字一句地說：「小漁永遠不會欺負我的。」

　　「但願如此！隻要你過得好，我也能放心了……」胡金銓低下了頭，「沒事了，向同學，謝謝你願意接通這個視頻，該說的話都說完了，我沒有什麼遺憾了……」

　　「叮——」

　　話未說完，向影就將視頻切斷了，彷彿早就忍無可忍，終於等來了這一刻，一丁點留戀的意思都沒有。

　　胡金銓當然聽到了聲音，也知道向影關了視頻，但他還是喃喃說著：「你要幸福啊，你一定要幸福……」

　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，終於完全沒有了動靜，腦袋始終低著，身子一動不動，像一座沉默的雕塑。在視頻切斷的瞬間，他的靈魂彷彿都被抽空，整個人又蔫了下來，審訊室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。

　　銀鋒收起手機，輕輕敲著桌子說道：「你的要求滿足了啊，現在該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！」

　　胡金銓仍低著頭，沒有說話。

　　「哎哎哎——」銀鋒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，「是男人不，少來這一套啊！」

　　「我說……」胡金銓擡起頭來，一張臉完全沒有了皿色，像是一具失去感情的行屍走肉。

　　「很好。」銀鋒立刻轉身，打開了旁邊的攝像頭。

　　我也坐了下來，等待胡金銓的招供。

　　胡金銓仰著頭，似乎正在組織語言，半晌之後才緩緩地說道：「我乾爹雷卓，就是傳說中的影老闆，因為近幾年經濟不是太好，他一直在努力往外走……經人介紹，他認識了京城的季偉峰，秘密見過幾次面後，二人決定合作槍械生意，乾爹負責生產和銷售，季偉峰負責善後和擦屁股，他們之間的賬，都是從國外走的，我能提供賬號，流水就要靠你們自己去查了……」

　　那個上午，胡金銓一五一十，將他所掌握的情況都說了出來。

　　而他也不愧是雷卓的乾兒子，雷卓和季偉峰的那點事，胡金銓基本上全知道，此刻撂了個乾乾淨淨，並且提供了一些關鍵證據，已經足夠定季偉峰的罪了！

　　「非常好。」聽完胡金銓的講述，我很滿意，站起身來，轉頭看了銀鋒一眼。

　　「筆錄都做好了，視頻證據也有。」合上面前的筆記本電腦，銀鋒也站起來，沖我說道：「盛秘書，你休息吧，接下來由我全權打理就好。」

　　「可以！」我點點頭，自然很相信銀鋒的辦事能力，坐了一上午確實有些腰酸背痛，這時候一邊活動著雙臂，一邊往外走去。

　　走到一半，突然想起什麼，轉頭看向微微有些發獃的胡金銓：「對了，槍管上的『XY』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　　胡金銓愣了一下，隨即說道：「向影名字拼音的首字母，當時乾爹需要在產品上做個標記，方便售後，向我徵詢意見，我便提供了這兩個字母，他也沒問什麼意思，便直接用上了……還有影老闆，也是我提供的，別人都以為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影，其實是向影的影……我實在是太想她了，所以才用各種方式來懷念她。」

　　銀鋒急忙打開筆記本記錄著。

　　「……」我則無話可說，轉身出門。

　　「怎麼樣了？」看我出了審訊室，羅雪雁立刻迎了上來，她一大早就從酒店趕來，已經等了一個上午，比任何人都關心案子的進展。

　　「全都撂了！」我咧著嘴說：「接下來就是固定證據，然後正式批捕季偉峰，再押送回京城！」

　　「太好了！盛秘書，不愧是你，我心中的正義男神！」羅雪雁開心壞了，直接張開雙臂朝我擁抱過來。

　　「去去去，別有事沒事占我便宜啊！」我哭笑不得，伸手按住她的腦門，制止了她下一步的動作。

　　「不是，你怎麼和宋董一樣……」羅雪雁看上去非常無語，隻能站穩身形說道：「什麼時候抓季偉峰啊？我也要去，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！」

　　能幹掉季偉峰，對羅家來說是比過年還要喜慶的事，別說羅雪雁了，就是羅陽在這，也得一蹦三尺高，想親眼看他落網也是情理之中。

　　「等銀鋒這邊準備好了就行動，到時候你也跟著去唄！」我笑呵呵說道：「不過注意保密，在季偉峰押回京城之前，千萬別走漏了風聲，我現在就擔心突然有人冒出來救走他！」

　　事以密成、語以洩敗，越是這種關鍵時刻，我越擔心發生什麼意外，以往的前車之鑒絕對不在少數。

　　「好，我一定不告訴任何人……連我親爹都不告訴，等回去了再給他一個驚喜！」羅雪雁美滋滋搓著手，已經迫不及待了。

　　我便回到自己的休息室。

　　臨近中午，有人幫我準備好了盒飯，西紅柿雞蛋蓋大米，永遠經典的口味。我一邊吃，一邊給施國棟打了個電話，將上午的情況完完整整彙報一遍。

　　「好好好！」電話裡，施國棟很是激動，「你們辛苦了，每一個人都有功勞，回來一定好好獎勵你們……我現在就去舟山！」

　　「您要過來？」我很驚訝，放下了手中的勺子。

　　「是的，我要親自押送季偉峰，確保整個過程萬無一失！」施國棟語氣篤定。

　　「可以，那您來唄，專機也挺快的，兩個小時就到！」我正擔心發生什麼意外，施國棟來了正好，能分擔我不少壓力。

　　掛了電話，我也吃完了飯，將飯盒丟進垃圾桶，剛躺在床上玩了一會兒遊戲，突然想起什麼，於是又拿起手機，撥出一個號碼。

　　「哎，盛秘書！」宋塵很快接起，聲音透著笑意，「好久沒聯繫了，難道是『XY』標記的槍有線索了？」

　　「何止有線索，人我都抓到了！」我輕輕咂著嘴，語氣裡忍不住透出驕傲。

　　「嗯？！」宋塵相當驚訝，「怎麼回事，你說清楚！」

　　當初第一個跟我提起「XY」的就是宋塵，說好了一起調查這個案子，但是我倆都在京城，誰也沒有線索。直到回了雲城，見到了胡金銓，又輾轉至舟山，才有了後來一系列的事情。

　　但那時候我已經是宋漁了，自然沒有辦法和他聯繫。

　　再後來回歸盛力，也早把宋塵忘得一乾二淨，直到現在基本塵埃落定，才又想起他來，趕緊打了電話，將之前發生的事，原原本本講了一遍。

　　「羅雪雁和宋漁這次幫了大忙。」握著手機，我說：「沒有他倆的話，我找不到那座工廠，更不可能拿下季偉峰！」

　　宋塵沒有說話，保持沉默。

　　「你看你這個人。」我輕輕地嘆著氣，「一提宋漁，你就不吭聲了，人家確實幫了大忙，還不允許我說一下麼？」

　　「不是，我沒否定他的功績……」宋塵語氣陰沉地說：「我是在想一件事情……」

　　「什麼事情？」我疑惑地問道。

　　「雷卓找來的那些槍手都是越國人？」宋塵輕聲詢問。

　　「是的，已經全拿下了，因為語言不通，還特意找了翻譯，他們算是職業的雇傭兵，都是偷渡進來的！當然，這些都無所謂，反正在咱境內，該判刑就判刑，該遣返就遣返！」這個問題，我已經諮詢過施國棟了，他就是這麼跟我說的。

　　「不，沒有這麼簡單！」

　　「……什麼意思？」

　　「雷卓一個舟山人，上哪去認識越國的雇傭兵，又是如何幫他們偷渡進來的？二者的地理位置，根本八竿子打不著！」宋塵的聲音愈發陰沉。

　　「他之前是賣槍的啊，認識各種各樣的人也不奇怪吧……」我仍舊沒當一回事。

　　「問題就在這裡！」電話裡，傳來「咯吱」「咯吱」的聲音，宋塵很明顯地咬起了牙，「據我所知，國內有這個本事的，隻有『鎮遠大將軍』邊耀陽了！」

　　邊耀陽！

　　我當然知道這個人，活動在雲廣邊境的大軍閥——當然，這個稱呼略帶貶義，大家一般更習慣叫他鎮遠大將軍。

　　這個威風又霸氣的綽號當然不是他正式的職位，畢竟大清早就亡了，哪還有什麼鎮遠大將軍，但他所負責的事情、所承擔的責任，都和這個職務息息相關。

　　自古以來，邊境一向不太平靜；直接武力鎮壓，於國際輿論不是太好；安撫的話，對方又容易得寸進尺，最好的辦法就是恩威並施，既不撕破臉皮，又能和平共處。

　　這就需要一個既能鎮得住場子，又和邊境那些國家熟悉的人擔當重任。

　　邊耀陽就很合適。

　　他生在邊境、長在邊境，在各個國家之間流轉，在國內參過軍，也在國外當過雇傭兵，且都做到了極高的位置，最發達的時候甚至擁有了自己的勢力。

　　於是京城招安了他，讓他負責邊境的安全，他的地位獨一無二，不受任何一個軍區管轄，有事直接向紅樓彙報！

　　這樣的一個人，當然擔得起一聲「鎮遠大將軍」的稱呼了！

　　「是他幫忙找的人麼？！」我的眉頭當即蹙起，這個人可太危險了！

　　「八成是他！」宋塵呼了口氣，「那麼多越國人同時越境，沒有他的允許，根本就做不到……如果是他的話，你就要小心了，即便是你已經封鎖消息，但他手下的人突然失聯，怎麼可能沒有察覺？為了避免被牽連，他一定會救季偉峰的……他有人又有槍，想在舟山救人，實在輕而易舉……」

　　「我知道了！」我立刻說：「我現在就送季偉峰到京城去，不給他救人的機會！」

　　掛了電話，我便一躍而起，穿了鞋子就往外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