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路對面，夢幻夜總會頂樓的總經理辦公室裡，正站在窗前看著這一幕的女人迅速低下了頭，面上呈現出難以言喻的痛苦之色，渾身上下也劇烈地顫抖起來。

　　「媽媽，你怎麼了？」旁邊的小男孩搬來一把椅子，也想看看窗外發生什麼事了。

　　「沒有，什麼都沒有……我們一會兒回家。」女人一把抱住了他，將他緊緊擁在懷中。

　　「為什麼回家？我們不是還要等爸爸麼？」小男孩奇怪地問。

　　「爸爸有事，來不成了……」女人抱著男孩，眼睛裡無聲地淌下淚來，但又迅速被她用指尖和手背揩去。

　　誰都沒有想到李東會突然動手，這個變故著實驚呆了現場所有的人！

　　「噗呲——噗呲——噗呲——」

　　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，張思遠的喉嚨處已經一片皿肉模糊，大片大片的鮮皿往外潑灑，濺在馬路上觸目驚心，人也踉踉蹌蹌地要倒下了。

　　「遠哥！」

　　一眾人瘋了一樣地撲上來。

　　李東抓著張思遠往外一丟，接著一屁股坐進車裡，車門都來不及關就大聲吼道：「走！」

　　「嗡嗡嗡——」

　　司機踩著油門迅速往前竄去，想象中一群人攻上來的場面並未發生，因為他們都撲在張思遠的身上哀嚎大叫，也實在沒時間計較李東這些人了。

　　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行駛在雲城的大道上，瘋狂地朝東郊方向去了。

　　凱凱一把揪住李東的衣領，紅著眼睛罵道：「為什麼殺他，為什麼！」

　　是個人都知道，張思遠肯定活不成了。

　　「他逼我的！」李東梗著脖子。

　　「殺了他，你怎麼辦！」凱凱咆哮，脖子上青筋畢露。

　　「……我出去躲躲，等風頭過了再回來！」李東咬著牙，他剛當老大不久，不太懂這裡面的門道，但是別人有了人命官司好像都是這麼乾的。

　　「那麼多人看到你殺人了，通緝令直接寫你名字，一輩子掛在系統裡了，風頭過個毛啊！」凱凱氣得渾身發抖。

　　在這種情況下，無論托關係還是找人頂罪，都沒有任何可以迴旋的餘地了！

　　「那我就躲一輩子！」殺就殺了，李東也不後悔，「我奶，交給你們照顧了；還有，東郊的隊伍由你來帶！」

　　照顧李東他奶不是問題，但後面這句話讓凱凱火冒三丈：「我他媽要能當老大，狗哥早就讓我上了！」

　　凱凱很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，行事不夠果斷，性格婆婆媽媽，當個馬仔就挺好的，不用去做決策，給老大跑跑腿就好了。

　　「不行也得行！」李東嘶吼起來：「狗哥癱了，我得跑路，現在就剩你了！把東郊扛起來，絕對不能讓隊伍散了，知道沒有？！」

　　轉頭看向窗外，車子已經駛入東郊地界，遠處是大片大片黑暗的農田和山坳，彷彿一頭頭隨時可以吞噬一切的史前怪獸。

　　「告訴狗哥，我有機會再回來看他……還有宋漁，告訴他我說的，讓他從今往後必須無條件幫助東郊！」李東撕心裂肺地說：「停車！！！」

　　「吱嘎——」

　　車子停在路邊，李東猛地一推車門，身子朝無邊的夜色撲了出去。

　　「瘋狗！！！」凱凱淚流滿面。

　　李東沒有回頭，義無反顧。

　　直到李東的身影徹底消失，凱凱才咬牙道：「走！」

　　車子繼續前行。

　　角落裡的張秀梅瑟瑟發抖，他是怎麼都沒想到能鬧出人命，整個人都快要麻了，屢次想說要不我先下車，但是氣氛有點太凝重了，始終找不到機會開口。

　　直到車子駛入某個村莊，停在一個院子門口。

　　眾人紛紛下車時，張秀梅才鼓起勇氣說道：「那個，時間也不早了，我就先回去了……」

　　凱凱看了他一眼，嘆著氣說：「太晚了，周圍也沒什麼車……你等等吧，隨後送你回去。」

　　「……行。」張秀梅隻能點了點頭。

　　跟隨眾人一起進了小院，又來到最裡面的一間屋子。

　　杜斌正躺在床上看電視，聽到大家進來還問：「哎，聽說你們去砍張思遠……」一轉頭看到張秀梅，頓時激動地說：「真是好兄弟啊，給我帶來一個美女！快快快，脫了裙子自己上來……」

　　「狗哥，張思遠死了！」凱凱走了過去說道。

　　「哈哈哈，死得好，真是活該，賤人自有天收……等等，怎麼死的？」杜斌突然愣住。

　　「瘋狗殺的……」凱凱將之前的事統統講了一遍。

　　「……你媽的。」杜斌顫顫巍巍地擡起一隻手，「啪」的一下扇在凱凱臉上，「怎麼不攔住他？」

　　凱凱沒有回嘴，雖然他有一萬個理由為自己辯解，但他知道杜斌此時此刻需要發洩情緒。

　　他願意當這個垃圾桶。

　　「這個混蛋！」杜斌氣得臉頰都在發抖，「以為當了老大能理智點，結果還是這麼的瘋！神經病！神經病啊！東郊這回徹底完了……」

　　凱凱硬著頭皮說道：「狗哥，還有我……」

　　「你什麼你！」杜斌打斷了他：「你能不能當老大，自己心裡沒數？」

　　凱凱不說話了。

　　「瘋狗確定跑了是吧？」杜斌又問。

　　「跑了！在穀子口那邊放下他的。」凱凱如實回答。

　　「穀子口……嗯，那邊就是大山，翻過去就是一條國道，短時間確實不會被抓住了……」即便如此，杜斌還是越想越氣，突然惡狠狠瞪向張秀梅：「自己坐上來，給我消消火！」

　　「狗哥！」凱凱無奈地道：「警方很快查到我們這來，到時候該怎麼說，你得交代一聲！」

　　「那麼多人看到他殺人了，這還交代什麼，該怎麼說就怎麼說，全推到他身上就完了！他都跑了，和咱們有什麼關係？」杜斌罵罵咧咧，但又沉沉地道：「警方那邊沒啥問題，皮特恐怕不會善罷甘休，很快就會帶著林昊然殺過來的……我們得趕緊離開這了！」

　　「東郊是咱們的地盤，不怕他們！」凱凱咬牙切齒。

　　「要不說你當不了老大！」杜斌氣得又罵起人來：「人家既然敢來東郊，還能沒有一點準備？咱們最多鼓動一點村民，其中還有不少老弱病殘，他們百分百帶來的都是精壯小夥子！現調人也來不及了，讓你走你就趕緊走，哪來這麼多的廢話？」

　　「好！」凱凱不再多嘴，立刻招呼幾個兄弟擡起杜斌往外走去。

　　他們之前都受了傷，不過剛才都做了簡單的止皿和包紮，獨立行走還是沒什麼問題的，當即擡著杜斌穿過小院，準備暫時離開這個地方了。

　　凱凱和張秀梅走在最後。

　　皎潔的月光潑灑下來，凱凱輕聲說道：「剛才沒有嚇到你吧？」

　　「沒事！」張秀梅搖了搖頭。

　　「嗯，狗哥就那樣，沒事就想下下火……有我在，不會讓你有麻煩的。」凱凱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。

　　「……哦，好的，感謝。」張秀梅覺得有點怪異，但也沒說什麼。

　　「不用謝！我們準備換地方了，一會兒路過車子多的地方把你放下，你打個計程車回市裡就行了。」凱凱繼續柔聲說道。

　　「可以。」張秀梅再次點頭。

　　「能……能留個手機號麼……」凱凱的聲音有些顫慄，「隨後我聯繫你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張秀梅終於弄明白咋回事了，非常無奈地道：「不是，李東沒跟你們說啊……我是男的！」

　　「？？？」凱凱一臉迷茫。

　　「真的！」張秀梅索性脫下裙子驗明正身。

　　「……草！」看到比自己還大的東西，凱凱頓覺頭痛不已，喉頭也是一陣聳動，差點就吐出來，罵了一句，快步往前走去，一邊走還一邊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。

　　「……怎麼比我當男人的時候桃花運旺多了？哪天混不下去，真的當女人算了。」張秀梅把裙子兜好了，嘟嘟囔囔地跟在後面。

　　來到院外，幾人便要把杜斌擡上車。

　　杜斌突然回頭沖著張秀梅說了一句：「你過來，貼著我身邊坐，路上給我消消火。」

　　凱凱立刻走上去，在杜斌耳邊悄悄講了幾句話。

　　杜斌頓時一臉嫌棄：「草，還有這種人呢？瘋狗真是能耐，什麼人脈都有……」

　　「這叫偽娘，我在網上見過，吃藥就能變成這樣。」凱凱一本正經地解釋。

　　「那不一樣。」張秀梅湊上來說：「我沒有吃過葯……」

　　話音未落，四周突然響起嗡嗡嗡的聲音，緊接著大片大片的白熾燈照過來，至少二三十輛車子圍在四周打轉，各自停穩之後便衝下來一大群人，密密麻麻至少有上百號，果然個個都是精壯的小夥子，手中的刀棍在燈光下散發寒光。

　　領頭的，正是皮特和林昊然！

　　「想跑？怕是來不及了吧？」看到現場的情況，皮特知道怎麼回事，陰沉著一張臉說：「真能耐啊，大街上就敢殺人！李東呢，讓他出來！」

　　他們現身的瞬間，村子裡也出來不少的人，但是沒什麼勞動力，基本都在城裡打工，剩下來的都是老弱婦孺。

　　「都回去，跟你們沒關係！」杜斌立刻沖四周說。

　　這些老弱婦孺還是能抵擋一陣子的，掩護他逃走總沒問題，但肯定會付出巨大代價，杜斌做不出那種事來。

　　「狗哥，咋回事？」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手持鐮刀，朗聲問道。

　　雖然年幼，但是臉上毫無懼意。

　　「沒事，來了個老朋友，我和他談一談……大家都回去吧！」杜斌再次大聲說道，聲音在村子裡傳出去很遠。

　　杜斌在這一片確實極有威望，眾人頓時紛紛回到屋中，但仍隔著遠門觀望，情況不對肯定還會出來，同時抓緊時間聯繫其他村子的人過來支援。

　　「給我搬一把椅子來。」杜斌轉頭沖凱凱說。

　　椅子很快搬了過來，幾人把杜斌扶上去，他的身子癱在椅背上面，隻有脖子可以活動，手臂也可以動，就是有點吃力。

　　「找李東啊？他早跑了，你們來錯地方了。」杜斌懶洋洋地說著。

　　東郊雖然早就換了話事人，但關鍵時刻還是得他出來挑大樑。

　　「呵呵，他跑了，那你可就完嘍！」皮特並不奇怪，殺了人不跑才怪，但他也不打算放過眼前這些傢夥。

　　「嘿嘿，我一個廢人，還能怎麼完啊？不行你也把我給殺了唄，和李東一起上通緝令。」杜斌一臉的不在乎。

　　清冷的月光灑下來，他的眼神中滿是不屑，確實已經看破紅塵、看透生死。

　　「不隻是你，還有東郊。」皮特微笑：「今天過後，『東邊一條狗』將徹底成為歷史，整個東郊也將一蹶不振，這就是你們支持宋漁、和我作對的代價！」

　　「你是真能吹啊……」杜斌樂出了聲：「一幫鶴城的，還真以為自己無敵了！我也實話告訴你吧，這和支不支持宋漁沒有關係，就是看不得你們這些外地的在這片土地上囂張跋扈！今夜掃平東郊又怎麼樣，雲城沒有其他人啦？等著瞧吧，遲早的事，鶴城的一個不留……」

　　「你錯了。」皮特打斷了他：「不止是鶴城的，臨市的陸老九知道吧？今夜他也來了。」

　　腳步聲響，人群中走出一個小老頭來，身量不高，也就剛一米七，嘴巴裡叼著一個墨綠色的煙鬥，一邊抽一邊嘿嘿地笑著。

　　杜斌的一顆心迅速沉了下來，他當然知道臨市的陸老九！

　　同樣距離雲城不遠，一百多公裡的樣子，臨市下面連區帶縣一共九個，而這位小老頭據說能鎮壓整個臨市，所以才得了「陸老九」這樣一個綽號。

　　杜斌曾經到訪臨市，和陸老九有過幾面之緣，當即說道：「九哥，皮特給了你多少錢啊，讓你願意踏這趟渾水？」

　　陸老九嘿嘿直笑：「反正是一筆無法拒絕的數字！」

　　杜斌也笑起來：「我就怕你偷雞不成蝕把米，最後弄個有來無回！」

　　「那就試試看唄！」陸老九繼續抽著煙鬥，一陣陣青煙在他身前裊裊升起。

　　「還有良市的遊鵬舉。」皮特笑呵呵說：「差不多也談好了，過些日子就能來了，段星辰正跟他商量價格呢……我們這些人夠不夠掃平雲城？」

　　杜斌心頭一震。

　　遊鵬舉，良市一位極有名的大哥，出了名的超級大壞蛋，燒殺擄掠無惡不作，沒想到連他也要來了。

　　「呵呵，來吧，都來，讓你們都葬在雲城！」杜斌眯著眼睛，冷哼一聲。

　　他知道這些人都很強，但對雲城幾個大佬同樣很有信心。

　　「我們是不是葬在雲城不知道……但你今天晚上肯定是完蛋了！」皮特笑出了聲，接著大手一揮，「滅了他們！」

　　人群頓時烏央烏央地往上沖，看著自己身邊僅有的幾個兄弟，杜斌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
　　他知道附近幾個村子都會來人，但明顯已經趕不上了。

　　對面的人實在太多，分分鐘就能淹沒他們！

　　「護著狗哥！」凱凱咆哮著，最先站在他的身前，幾個兄弟也都團團圍在左右。

　　張秀梅不怎麼會打架，但也情不自禁地從車裡抽出一柄鋼刀拿在手裡，想了想卻又放下，悄悄退回屋中，心裡想著：「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一個女孩子吧？」

　　四周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包圍上來。

　　村子裡有人沖了出來，卻被凱凱大聲喝了回去。

　　今夜，算是東郊的至暗時刻了吧？

　　杜斌擡頭，看向漫天的繁星，回想自己當年從這裡走出時，身無分文、一窮二白，肩上就一個破布包，一步步擁有了後來的風光和榮耀，如今卻要葬身在這片土地上了……

　　像是一個輪迴。

　　「宋漁、葉桃花、楊開山、包志強……我先走一步，接下來就靠你們了啊……」杜斌嘟囔著，緩緩閉上了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