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睡得香了，但對面的套房裡，劉建輝卻是愁容滿面。

　　他坐在沙發上，一張臉顯得老了十歲，整個人看上去很是疲累。他微微彎著腰，仔細傾聽著鐵塊打探來的消息，越聽越眉頭緊鎖，越聽越內心拔涼。

　　「這麼大的行動，施國棟根本沒通知我，這是完完全全把我拋棄了啊！」劉建輝輕輕地咬著牙，一張臉在白熾燈的照耀下，顯得愈發慘白和憤怒，額頭還隱隱迸出幾根青筋，顯然已經惱火到了極點。

　　「正常，他擔心你給季偉峰通風報信……」鐵塊輕聲地安慰著。

　　「他的擔心非常正確！」劉建輝輕輕地嘆著氣，脊背往後一靠，指尖在扶手上慢慢敲打，「如果我知道這件事，是一定會給季偉峰通風報信的……我們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，當然要互幫互助了！」

　　「邊耀陽設法救了，但沒有救出來！」鐵塊繼續說道：「別說季偉峰了，就連季辰都沒保住……邊耀陽現在快氣瘋了，據說在邊境大發雷霆，一口氣打了一千多發子彈。」

　　「我知道，他給我打電話了，希望我幫幫忙，但我真的無能為力，盛力掌握的證據鏈太完整了……」劉建輝幽幽地說：「這一次，可真是毫無招架之力啊，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，季偉峰和季辰就全完了……這個盛力，再不將他除掉，連我也要完蛋了！唉，誰敢相信，當初是我把他引進第七局的，這真是我一輩子做過最愚蠢、最錯誤的決定！」

　　「……真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麼？」鐵塊忍不住問。

　　「在京城是不行了。」劉建輝搖了搖頭，「有施國棟護著，誰也動不了盛力！還是我之前說的那個辦法，禍水東引、借刀殺人，通過外力來除掉他！」

　　「宋漁？」鐵塊試探著問。

　　「沒錯。」劉建輝沉沉地道：「盛力沒少對付龍門商會，宋漁對他恨之入骨……如果達成合作，咱們提供一些助力，肯定沒問題的！」

　　「……咱們和宋漁的仇也不小，怎麼讓他相信我們、達成合作？」鐵塊奇怪地問。

　　「等著瞧吧，這個機會，很快就要來了，我和宋漁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！」劉建輝的指尖在扶手上敲得愈發愜意，一張臉也滿是輕鬆，彷彿已經兇有成竹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因為證據充足，季偉峰等人很快就判了刑，該死的死，該蹲的蹲，拒不認錯的罪加一等，有立功表現的少判幾年，基本沒有任何意外。

　　第七局內部也開了表彰大會，我和羅雪雁毫不意外地拿了一等功，銀鋒等人也各有不同的獎賞，可謂花團錦簇、烈火烹油，大會當天幾乎人人都笑歪了嘴。

　　劉建輝？

　　他根本沒有參會，找了個理由到外地出差了，施國棟也懶得管他，任其自生自滅，在第七局中，慢慢將其邊緣化，已經是不爭的事實，所有人都看在眼裡。

　　但好日子沒過幾天，聽說邊耀陽突然進了京，一紙訴狀將施國棟和宋塵都告了，聲稱他們在舟山執意將季偉峰帶走，導緻那些偷渡來的雇傭兵線索全斷，給邊境安全帶來了極大的麻煩和威脅。

　　簡直就是胡說八道！

　　聽說這件事後，我便立刻趕往第七局的總部，打算找施國棟詢問一下具體情況和應對之策。

　　到地方的時候，施國棟正準備出門，到紅樓去應邊耀陽的訴狀。

　　知道我為什麼來，他便說道：「急也沒用，邊耀陽的位置目前無人可以替代，所以上面一定是優先安撫他的……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。」

　　「什麼意思？」我皺著眉：「你和宋塵要受罰了？」

　　「紅樓的智囊團不是傻子，還能不知道怎麼回事？受罰不一定，但肯定要挨頓批，起碼要讓邊耀陽心裡舒坦了！」施國棟輕輕地嘆著氣，再次說道，「沒辦法，目前確實沒人能替代邊耀陽的位置。行了，你在這等著吧，我去去就回了。」

　　說畢，施國棟便出了門。

　　這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，外面刮著大風，站在辦公室裡，透過窗戶看著施國棟逐漸離去的背影，頓時生出一種「風蕭蕭兮易水寒」的感覺。

　　以為施國棟很快就能回來，但我在辦公室等了很久，從白天等到晚上，從清晨等到黑夜，也沒見到他有歸來的跡象，電話也打不通，終於有些急了，急匆匆出了門，趕往紅樓。

　　紅樓就在紫禁城的附近，裡外都有無數的衛兵把守，根本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第七局副秘書長能進去的。果不其然，剛到門口就被人攔住了，報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也沒有用。

　　沒辦法，隻能站在門外焦急地等待著。

　　好在這次並沒有等多久，門內終於響起了腳步聲，走出來一個身著軍裝、卻無軍銜的青年男子。

　　「宋隊長！」看到他，我便立刻迎了上去，「施局長呢，他怎麼樣？」

　　一邊說，一邊看向他的身後，確實沒有發現施國棟。

　　「你們局長啊，一會兒就出來了……等著吧！」宋塵瞥了我一眼，面色非常難看，往前走了幾步，一輛軍用吉普車便開過來，將他給接走了。

　　我隻好繼續等待。

　　「踏踏踏——」

　　幾分鐘後，又有腳步聲響起，我立刻看向門口，一張臉卻沉了下來。

　　出來的是邊耀陽。

　　他仍穿著軍裝，但臂章之上不是五角星，而是一朵絢爛的山茶花，那是他獨特身份和地位的象徵。他的面色也不是太好看，似乎並未達成自己的目的，所以一張臉陰沉沉的。

　　邊耀陽一出來，便看到了我，走到我的身前，冷笑著說：「第七局的副秘書長盛力是吧？」

　　「怎樣？」我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著。

　　「季偉峰的案子是你辦的？」邊耀陽沉聲問道。

　　「沒錯！」我甚至把頭仰了起來，兩隻手不客氣地叉在腰上，大有專門和他對著乾的意思。

　　這裡不是邊境，他也沒有帶兵，更何況還在紅樓門口，我是一點都不鳥他。

　　「好，你很好，未來的日子還長，咱們走著瞧就好了，你最好一輩子別去邊境！」邊耀陽冷哼一聲，轉頭離去。

　　他好像就會拿這句話嚇唬別人。

　　真是搞笑，別人好端端去邊境幹什麼，京城的烤鴨不香，還是滬城的小姐姐不漂亮？

　　「嗡嗡」的聲音響起，也有一輛軍車開了過來將他接走，很快消失在京城重重的夜色之中。

　　又等了大概七八分鐘，腳步聲終於再次響起，施國棟和一個皮膚白皙、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，邊走還邊說話，但聲音非常低，嘟嘟囔囔，不知在說什麼。

　　我認識那個人，叫王亞寧，是紅樓裡的工作人員，大家都叫他王主任，有幾次第七局開會，施國棟還邀請他參加了。

　　隻要他來，毫無懸念，自然是絕對的C位。

　　「王主任，施局長！」我立刻迎了上去。

　　「盛力，你來啦！」看到我，施國棟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笑意，隨即轉頭沖王亞寧說：「看看，我沒有說錯吧，根本不需要打電話，他百分百在門口等著我！」

　　「行了，別嘚瑟了，知道你有個好部下了！」王亞寧也露出笑容，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，說道：「盛力，找個地方談談吧。」

　　「啊？」我當然一愣。

　　還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進紅樓了，結果不是，王亞寧將我帶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，隻有我們兩人，施國棟離開了。

　　「這間咖啡店裡裡外外都是咱們的人。」靠窗的位子上，王亞寧坐在我對面，微笑著道：「暢所欲言，想說什麼都行。」

　　「施局長沒事吧？」既然如此，我便立刻問道。

　　「就知道你第一句話會是這個，放心吧，他沒事。」王亞寧笑著道：「強行帶走季偉峰的是宋塵，又不是他……就算挨批，也是宋塵首當其衝！」

　　怪不得宋塵離開的時候面色那麼難看，原來是因為承受了大部分的火力啊。

　　「就算宋塵也不該挨批！」我皺著眉道，「要不是他強行帶走季偉峰，那傢夥恐怕早出國了，還上哪去抓人？」

　　「這我當然知道！」王亞寧點點頭，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，幽幽地道：「但是邊耀陽的位置太重要了，短時間內根本無人能夠取代，不得不優先安撫他……」

　　又是這句話！

　　最近幾天以來，這句話聽得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，每一個人都在告訴我邊耀陽有多重要，邊境根本離不開他，而且無人能取代他……

　　真是煩不勝煩！

　　不過話說回來，自古以來就是如此，鎮守邊疆的將軍就是居功自傲、目空一切，最猖狂的甚至不把皇帝老子放在眼裡，比如年羹堯，比如安祿山……

　　幾乎每一個時代都有這樣的人！

　　「怎麼不說話了？」王亞寧笑呵呵地看著我。

　　「……我是很想罵街！」我嘆著氣，「可想一想，似乎也沒什麼好的法子解決……隻能閉上嘴了。」

　　「哈哈哈……」王亞寧開心地笑起來，坐在沙發上的身子一晃一晃，「盛力，我很喜歡你的坦誠，怪不得施局長總是誇你，我也越來越喜歡你了！」

　　「……過獎！」我低著頭，也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。

　　很苦，一直苦到了心裡，到底是什麼人在喝這種東西啊！

　　「怎麼樣，一起幹掉邊耀陽吧？」雖然這間咖啡店裡都是自己人，裡裡外外每一個人都能信任，但說到這件事的時候，王亞寧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。

　　「啊？」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，擡起頭驚訝地看著他。

　　「問你話吶，一起幹掉邊耀陽行不行啊？」王亞寧笑了起來，雙臂交叉放在桌上，身子也往前靠了靠。

　　「……」猜到了王亞寧帶我來這間咖啡店一定有要事相商，但沒想到會這麼要，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，半晌才驚愕道：「王主任，你認真的？」

　　「我的樣子像開玩笑麼？」王亞寧不笑了，面色逐漸嚴肅起來，「之前在舟山出現的雇傭兵，你以為是特例麼？錯，他不止一次這麼幹了，經常利用那些雇傭兵剷除異己，收錢殺人的事也沒少幹，成功的話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，不成的話便直接殺人滅口，反正都是偷渡來的，橫豎都沒損失，隨便推鍋就好……我們已經掌握了不少證據！」

　　「監守自盜！作為鎮守邊疆的大將軍，他也真好意思這麼幹，真是辜負國家和人民的信任！」我先咬牙罵了一通，又疑惑道：「既然你們已經掌握證據，為什麼不將他拿下啊……」

　　話未說完，我便撇了撇嘴：「懂了，他的位置無人能夠替代……沒有任何準備的話，一旦將他拿下，邊疆隻會更亂！」

　　「哎，你都學會搶答了！」王亞寧點點頭說，「要拿下一個大將軍……尤其還是鎮守邊疆的大將軍，是沒有那麼容易的！最起碼的，要想好怎麼善後，如何絲滑而平穩地過渡，防止邊疆發生騷亂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
　　我沒說話，繼續認真地傾聽著。

　　「拿下邊耀陽很容易，但是邊境一定會騷亂的。」王亞寧一邊說，一邊拿了三個空的咖啡杯，依次擺在桌上，「越國、寮國、緬國，這三個邊境國家，現在隻認邊耀陽，有他在就不會亂……」

　　我明白了他的意思，立刻接道：「現在要培養一個人，和這三個邊境國家搞好關係，拿下邊耀陽後，直接讓他上位，實現平穩過渡！」

　　「沒錯。」王亞寧笑起來，「怪不得施局長總是誇你，我就喜歡和聰明人對話，一點就通、一點即透！」

　　「有合適的人選了麼？」我又問道，心裡隱隱有點不安。

　　對方一直給我戴高帽子，總覺得有坑在前面等著。

　　「有。」王亞寧長長地呼了口氣。

　　「誰？」我立刻問。

　　「你。」王亞寧臉上的笑意更濃。

　　「我？」我當然一愣，不可思議地看著王亞寧。

　　自己在邊境可沒有任何基礎，怎麼會選到我身上的？！

　　「對，你。」王亞寧繼續說著，面色也愈發嚴肅起來：「我聽施局長講了你的經歷，你以前做過鴨子，泡妞很有一套，而且腦子足夠聰明，八面玲瓏、長袖善舞，各方面關係都處理的很好，領導能力、組織能力都是一流，關鍵還有一定的軍事才能，制定過不少的作戰計劃，帶兵打仗也完全不成問題，所以由你接替邊耀陽的位置，是經過紅樓仔細考慮和篩選過的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我愣了半晌，才緩緩道：「王主任，你說的這些，我全都明白了……對我的各方面評價，我也願意照單全收，但是我想不通，這和鴨子、泡妞有什麼關係，為什麼要特別指出來，還放在第一位？」

　　王亞寧嘿嘿一笑，將手伸進懷中，摸出三張照片，依次放在桌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