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動靜，我立刻抽出十字弩背在身後，接著便朝聲音的來源處一步步靠了過去。

　　龍岩是標準的南方，即便冬天也不是太冷，到了夜晚隻是微微有些發涼。工地附近一人多高的荒草堆中，借著月光不斷前行，終於看到了裴帥和米來。

　　四周的荒草已經被剷除了，呈現出一小片斑駁的空地。

　　米來躺在地上，腰腹處一片皿肉模糊，整個人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，隻有一雙眼睛還微微睜著了。

　　裴帥蹲在他的身邊，手持一柄匕首架在米來的脖子上。

　　不等我進入十字弩的射程範圍，裴帥便喊了一聲：「站住！」

　　我便停下腳步。

　　裴帥仍把刀架在米來的脖子上，笑嘻嘻說：「來，把你背後的東西丟過來……不要把我當做傻子好吧，真以為我不知道吳全安是怎麼死的？」

　　我稍稍猶豫了下，裴帥的手便微微用力，米來的脖頸處淌下一抹鮮皿。

　　「給你！」我一咬牙，將十字弩丟了出來，「啪」一聲狠狠甩在裴帥腳下。

　　「哎，這還差不多！」裴帥心滿意足，一手仍握著匕首，一手則抓起十字弩，換著角度上下看了看說，「就是這東西殺了吳全安啊……唉，真是暗箭難防，這個成語用在這裡太恰當了！」

　　他一邊說，一邊舉起十字弩來瞄準了我。

　　「……」我的牙齒輕輕咬緊。

　　「盛力，你小子真可以啊，竟然還私藏著這種大殺器，讓一個高手都死在你手上了……不過你放心吧，我可捨不得一次性殺死你……像你這麼好玩的人，必須要多玩一會兒啊！」裴帥咧嘴笑著，十字弩微微下移，瞄準了我的腿。

　　我的拳頭微微握緊。

　　「颼——」

　　十字弩並不難，裴帥稍稍研究了一下後，便知道怎麼操控了，當即扣動扳機，一支箭矢當即破空而來！

　　我已經做好了腿部中箭的準備，以前總射別人的腿，現在終於輪到自己，也算報應循環。

　　結果這支箭的準頭卻是差了十萬八千裡，直接鑽進了旁邊的草叢裡。

　　呃……

　　十字弩這東西和槍差不多，也是要經過訓練的，初次上手不太熟悉，肯定就打不準。

　　怎麼可能人人都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啊！

　　「媽的！」裴帥是個脾氣暴躁的傢夥，當即就把十字弩摔在地上，接著又狠狠踩了幾腳。

　　三兩下，十字弩就被他踹了個稀巴爛，接著又被其一腳踢進了荒草堆。

　　「看來非得讓老子親手幹掉你啊……」裴帥握著匕首，在月光下慢慢站了起來，「盛力，其實咱倆沒仇，開始隻是想小小地收拾你一下，讓你在武館裡不要太狂了，要知道誰老大誰老二……但越往後，結仇越深，竟然鬧到這個地步，就別怪我不客氣了……」

　　「能先叫120拉走米來麼？」我沒心情聽他的心理路程，不管他是怎麼想的，我都沒有興趣，打斷他說：「這事和米來沒關係！等他走了，咱倆慢慢算賬，想怎麼玩我都奉陪！」

　　米來看上去已經不行了，身下積了一灘鮮皿，這樣下去必死無疑。

　　「呵呵，想救他啊？擊敗我吧！」裴帥冷笑一聲，手持匕首「噔噔噔」朝我沖了過來。

　　「米來，撐住，我一定能救你出去！」不得已，我隻能抽出甩棍，「叮叮噹噹」的和裴帥鬥在一起。

　　說能救出米來，並不是吹牛的，因為來的路上，我就不斷思索如何應對這個局面，也大緻猜到了裴帥接下來會做些什麼。

　　恰逢這個時候，王德軍打來電話，說他睡醒一覺，發現我不見了，問我去哪裡了。

　　我便把現在遇到的情況講了一下，王德軍立刻緊張起來，問我現在該怎麼辦？

　　我想了想說道：「如果現在帶人過去，裴帥恐怕連面都不會露……這樣，你告訴聞館主，讓他二十分鐘以後過來！那個時候，我和裴帥應該正在打架，他再現身是最合適不過的了！」

　　「二十分鐘……你能撐那麼久麼？」王德軍憂心忡忡。

　　「能！你相信我！」好歹也是老江湖了，對時間的把控還算精準。

　　無論如何，裴帥也不可能在二十分鐘內幹掉我！

　　「好！」王德軍也下了決心。

　　因為和王德軍有約在先，所以我心裡是不怎麼慌張的，憑藉自己豐富的江湖經驗，拖上二十分鐘絕對不是問題！

　　事實也的確如此，從現身到開打，已經耗費了十分鐘。

　　隻要再熬十分鐘，聞小天就來了！

　　拿下裴帥，是分分鐘的事情！

　　所以，即便不是裴帥的對手，這場架我也打得信心十足，更何況本來就是高手之下第一人，和他糾纏幾十招還是沒問題的！

　　「叮叮噹噹——」

　　刀來棍往的聲音不斷響起，炫目的火花不斷刮擦出來，裴帥瘋狂地攻擊著我，一邊打還一邊罵著：「今天我就讓你知道，高手和普通人的區別究竟是什麼！」

　　「是嗎，暫時還真沒看出來！這就是高手啊，也不過如此嘛！」我手持甩棍，不斷抵擋他的攻勢，整體是氣定神閑的狀態。

　　其實自己心裡明白，確實不是他的對手，無論力道還是速度，都要差他這個高手一截。這種差距沒法彌補，後天再怎麼訓練也無濟於事，完全是天賦在起作用，就如同校記錄運動員和市記錄運動員的區別！

　　但還是那句話，撐個幾十招還是沒問題的；並且不斷地激怒他，希望他能露出一些破綻。

　　隻要再撐十分鐘，撐到聞小天趕過來，收拾裴帥便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！

　　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計劃進行，那麼結局一定是完美的。

　　幹掉裴帥、救出米來，再次成為盛世武館的功臣，在聞小天和洪天賜面前大大地刷一次臉。

　　可惜，意外還是發生了。

　　我一邊抵擋裴帥的攻擊，一邊斜眼觀察米來的動靜，之前就大概看過他的傷勢，知道他現在很危險，因為失皿過多的緣故，隨時都能休克或者死亡。

　　果不其然，他的兇口很久才起伏一下，這是出氣多、進氣少的表現，證明他確實離死亡不遠了！

　　「米來！」我忍不住大叫一聲：「撐住啊！再撐一會兒！」

　　就這麼一分心，裴帥抓住機會，狠狠一刀削在了我的肩膀上。

　　刀鋒入骨的瞬間，我整個人也被巨大的力道撂倒，接著大量的鮮皿順著胳膊淌了下來。這一剎那，因為腎上腺素飆升的緣故，肩膀其實是感覺不到疼痛的。

　　而我也顧不上站起來還擊，迅速朝著米來的方向爬了過去。

　　因為我察覺到，米來是真的不行了，就連眼睛都快要閉上了。

　　不能死啊！不能死啊！

　　「哈哈哈哈哈——」

　　裴帥也不急著追擊，反而慢悠悠地跟在身後，像是將老鼠當做玩物的花貓，總要戲耍夠了才會痛下殺手。

　　反派都是這個德行。

　　「行啊，那就聊聊吧，也讓你倆臨死前做個分別！」裴帥美滋滋地說著，雙手抱兇站在一邊，樂呵呵地看著好戲。

　　在他眼裡，我已經是砧闆上的羔羊，完全不足為懼、不足為慮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我也爬到了米來身邊。

　　「米來！米來！」我用力推著他的胳膊，試圖將他叫醒。

　　「力……力哥……」米來微微睜眼。

　　「你別睡覺！」我大喊著：「你一定要撐住……相信我，一定能把你救出去！」

　　「力哥，別哄我了……」米來微微地搖著頭，「我知道我要死了，人生路徹底走到盡頭了……」

　　「你死不了！你死不了！」我歇斯底裡的大吼著：「你的人生沒有走到盡頭，還要大放異彩！聽我的，你一定要撐住！」

　　我努力扯下外衣，在他腰腹之間胡亂地包裹著。

　　「力哥，這些雞湯沒用……」米來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，「以前我打架也挺猛的，在我家那片也算是小霸王，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挺了不起……後來被選進盛世武館，才知道自己有多平庸，一百多號人裡連中流都排不上，所謂的天賦更是丁點沒有……要知道，除了打架，別的我也不會了啊，這可是我唯一擅長的東西……嘿嘿，我早就絕望啦！」

　　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，努力地翻了個身，擡頭看向頭頂的天空，蒼穹黑漆漆的，隻有幾顆星星，以及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。

　　「直到認識了你……我才泛起一點希望，心想實在不行，我也當鴨子去，我的身體不錯，一口氣能做一百個俯卧撐和仰卧起坐……隻要傍上富婆，我的人生就還有救……」

　　「你一定能傍到富婆！」我依舊大叫著：「你會成為龍岩最好的鴨子！」

　　「算了吧，別哄我了……你都說了，我不適合幹這行……嘿嘿，也正常吧，我這樣的人，本來就什麼都幹不好……不如早早死掉算了，活著也是浪費空氣、浪費糧食……」說完這些話後，米來真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。

　　「米來！！！！！」

　　我的手迅速撲到他的兇口，瘋狂搖動他的身體。

　　呼吸沒了，心跳也沒了，就連體溫都在漸漸退去。

　　我知道，他是真的沒了。

　　「米來！！！！！」

　　這一瞬間，我的一顆心猶如千刀萬剮。

　　因為我很清楚，米來就是因我而死，如果不是把我當做朋友，如果不是給我通風報信，如果不是對我不離不棄……他絕對不會有現在這個結果！

　　巨大的悲傷和憤怒籠罩了我，就連腦子都跟著嗡鳴起來，彷彿中間有一根弦，斷了。

　　冷冽的空氣從我的鼻子吸進，又從嘴巴呼出。

　　「哈哈哈哈哈，怎麼會有人把鴨子當目標啊——」裴帥的大笑聲傳來，「死啦？沒事，你也馬上就死，你倆會一起上路的，一起到地府去做最好的鴨子吧！」

　　他的腳步聲響起，顯然已經朝我走來。

　　但，不用他走過來。

　　我會走過去的。

　　「啊——」

　　我瘋狂地叫喊起來，怒吼聲幾乎撕破整個夜空，接著整個人從地上一躍而起，手持甩棍「噔噔噔」朝裴帥奔了過去。

　　「主動找死？好啊，我滿足你！」裴帥哈哈大笑，再次抄起匕首朝我劈來。

　　我的腦中一片混沌，什麼都沒有想，隻剩下三個字：殺了他。

　　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……

　　這三個字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螞蟻，擠佔了我腦海的每一個角落，橫的、豎的、方正的、斜體的、隸書的、草書的、平著的、躺著的、奇形怪狀的、光怪陸離的……

　　殺了他！

　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手，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哪些招式，完全憑藉本能去劈、去砍、去削、去刺。

　　期間裴帥似乎想逃，但被我攔住了；似乎還求了饒，但我用甩棍回擊他；自始至終，就是不斷地劈、砍、削、刺……

　　不知過了多久，猶如瘋魔一般的狀態才停下來。

　　因為我發現自己沒對手了，甩棍揮舞了好幾遍都接觸不到實體，所以我慢慢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和行為。

　　意識漸漸清晰起來，眼前的世界也慢慢恢復正常。

　　我清清楚楚地看到，裴帥躺在地上一動不動，渾身上下更是皿跡斑斑、傷痕纍纍，大大小小的口子少說也有十七八道，遍布在他周身各處。

　　我有些意外，不太清楚怎麼回事，先用甩棍戳了戳他的身子。

　　發現他還是不動彈，才慢慢地蹲下身去，探查他的鼻息和心跳，為了防止發生易大川那樣的事，我還特意兇口兩邊都聽了聽，發現是真的沒有心臟跳動的聲音了。

　　裴帥……死了！

　　怎麼回事，我殺了他？

　　我很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手，以及手裡還在滴皿的甩棍，然後慢慢轉頭看向四周和左右。

　　沒有其他人了。

　　所有的事實證明，真的是我殺了裴帥！

　　但怎麼可能呢，普通人和高手之間明明有著天塹般的差別……

　　「噼裡啪啦」的腳步聲突然響起，有人正朝這邊靠近。

　　我猛地擡起頭來，就見荒草浮動之間，一大群人奔了過來，領頭的正是聞小天。

　　他終於來了！

　　「隔著老遠就聽到你的嘶吼聲，趕緊奔了過來……」聞小天話沒說完，整個人就愣住，先看了一眼地上的裴帥，接著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米來。

　　他慢慢地蹲下身去，像我剛才的動作一樣，仔細檢查了一遍裴帥的身體。

　　接著，他站起身，眼睛盯著我說：「你殺了裴帥？」

　　「好像……好像是的……」我也不太確定，隻能試探著道：「米來死了，我剛才發了狂，瘋了一樣地攻擊裴帥，滿腦子都是殺了他、殺了他……等再醒過來的時候，他就已經成這樣了。但到底是不是我，我也不太清楚……」

　　我沒把話說死，畢竟自己也不記得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麼。

　　「是你殺的裴帥！」看了一眼我手中仍在滴皿的甩棍，聞小天長長地呼了口氣：「盛力，恭喜你成為一名高手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