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并州，我便立刻趕往醫院，本來滿心期待準備迎接宋如煙的死亡，結果剛跨進外科樓的大門一顆心就先涼了一半。

　　因為樓裡樓外竟然站著不少端著槍的衛兵！

　　雖然我不計劃今天就襲擊宋知書，但也忍不住想，如果宋如煙的葬禮上也來當兵的怎麼辦，我們是萬無可能再搞什麼行動計劃了啊！

　　但願這隻是暫時的，是宋知書為了保護女兒生命最後一程不被打擾的手段！

　　衛兵攔住我的去路，確認過我的身份，還專門打了電話，才將我放了進去。

　　一路來到手術室的門口，宋知書和大岩都在這裡，還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保鏢分列兩旁。沒看到秦衛和謝景山，估計是回去休息了。

　　「會長！」我立刻問候一聲。

　　「嗯，你來了……」宋知書看上去很疲憊，一雙眼睛布滿紅皿絲，就連頭髮都白了不少，至少老了十歲的樣子，「煙煙不行了，醫生給她打了支杜冷丁，最多隻能撐十幾分鐘了……她點名要見你，進去看看吧！」

　　宋如煙在生命的彌留之際，最後一個想見的人竟然是我，這讓我感到始料不及。

　　糊裡糊塗地進了搶救室，又戴了無菌帽、無菌服，最後來到手術台前。

　　宋如煙躺在床上，白熾燈照在她的頭上，一張臉毫無皿色，一雙眼睛已經渙散，身上蓋著一次性的白色單子，上面染著大片大片的紅色皿跡。

　　旁邊站著不少醫生和護士，顯然費了不少的勁。

　　我低下頭，看向宋如煙。

　　平時張牙舞爪、囂張跋扈的她，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光彩，像是一隻即將耗盡生命的秋蟬，無論平時有多聒噪，也都成為過去式了。

　　看我來了，她勉強擡起一條脆弱的手臂。

　　「江城……」

　　「嗯！」

　　我立刻應了一聲，上前抓住了她的手。

　　「本……本來想和你結婚的……」抓著我的手，她有氣無力地說：「知道你愛薇薇，但我也沒有多愛你……隻是覺得你還不錯，能夠輔助我的事業，也省得咱倆爭來爭去，讓咱爸總是操心了……你知道嗎，前幾天我還在想，要是能給你生個孩子就好了……我們的孩子一定會非常聰明吧，將來讓他念書、考大學，找個正正經經的工作，千萬別走這條路了……」

　　「嗯！嗯！」我一直應著，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　　「但是現在不行啦，我得先走了，去陪我妹妹……我倆吵了一輩子，這回應該能和解了。」她的手漸漸開始無力，似乎是要垂下去了，我趕緊再次抓緊，「你要好好輔佐咱爸，儘早統一整個龍門商會……除……除掉屠龍會這個隱患……給……給我立一塊碑，要寫愛妻宋如煙……」

　　「好！好！」我緊緊握著她的手，但她的眼睛還是慢慢閉上，身體溫度也正在以一種疾速的方式快速下降。

　　她的手越來越涼。

　　旁邊檢測心跳的儀器上，那條本就微弱的波浪漸漸變成一條直線。

　　「我們儘力了。」旁邊的一個醫生輕輕嘆了口氣。

　　我放下宋如煙的手，小心翼翼地塞到被單下面，醫生則將被單往上拉起，謹慎地蓋住了她的頭，也宣告她的生命徹底終結。

　　我轉過頭，看到宋知書就站在我的身後。

　　他的一雙眼睛略顯渾濁，面容也微微獃滯，但是沒有流淚，整個人彷彿傻了，感覺不到任何的情緒，像是一具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。

　　接連死了三個孩子，不知道是習慣了，還是麻木了。

　　不知過了多久，他才轉過頭去，慢慢走出了搶救室。

　　我跟上去。

　　來到門外，宋知書坐在排椅上，我和大岩分別站在他的左右。

　　秦衛和謝景山得到消息也趕來了，同樣站在他的身前。

　　宋知書很久都沒有說一句話，就這樣獃獃地坐著，眼神徹底放空。現在的他，不是什麼叱吒風雲的龍門商會會長，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失去最後一個女兒的可憐父親。

　　許久許久之後，他才擡起頭來，沖大岩說：「殺死煙煙的是誰？」

　　「向影。」大岩回答。

　　「向家的那個向影？」宋知書又問。

　　「是的……就是曾經和咱們有過節的那個向家。」

　　「這算一報還一報嗎？」宋知書問：「咱們搶走向家的生意，還殺過她家好幾個人，所以報復到煙煙的身上來是不是？」

　　大岩沒有說話，既不能承認，也不能否認。

　　「她在雲城是吧？」宋知書又說：「直接過去宰了她可以嗎？」

　　「……有些難度。」大岩實話實說：「那邊是宋漁的地盤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關係，整個地下世界也被他控制著……想宰向影，要做充足的準備。」

　　「古司令直接派兵沒問題吧？」宋知書眯起了眼睛，兩道寒光直射而出。

　　「……那沒問題！」大岩精神一振。

　　「好。」宋知書說幹就幹，直接拿出手機，撥通了古雨的電話。

　　不一會兒，就接通了。

　　「古司令，煙煙過世了，兇手在雲城，現在不好抓人，需要你出一下手……」宋知書語氣陰沉地說著。

　　很快，宋知書的聲音有些激動起來：「什麼不合規矩，劉仁正不是不在嗎……什麼二愣子盯著你，不想給他留下把柄……」

　　他愈發憤怒：「你會怕一個二愣子？讓雲雙雙和大岩一起出手，足夠將他幹掉了吧……我就問你一句，你去不去？」

　　宋知書甚至站了起來，聲音大的整個走廊都能聽到：「古司令，平時我夠尊重你了，真以為我拿捏不了你麼？不要忘了，我手裡也有你的黑料，不行的話咱們就魚死網破吧！」

　　說畢，他將手機狠狠摔在地上，發出「啪」的一聲巨響，還彈了好幾下，屏幕當場碎裂，布滿了蜘蛛網一般的裂紋。

　　顯然溝通並不暢快。

　　我心裡想，就這樣鬧，鬧得越僵越好，隻要古雨不派兵來，我就有把握拿下宋知書！

　　……

　　三天後，宋如煙火化、下葬，和宋採薇埋在同一個陵園。

　　這期間裡，我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，就連宋知書住在哪裡都不知道，下葬儀式顯然是我最後的機會了。

　　我決定孤注一擲，提前將包志強和尤小七等人都秘密調到并州，打算在位處偏遠郊區的陵園裡來一場甕中捉鱉。

　　這天早上，我提前抵達現場，打算觀察好形勢後就讓眾人動手。

　　但到了陵園後，我的一顆心墜到谷底，這裡三步一哨、五步一崗，漫山遍野都站著端了鋼槍的衛兵。

　　這種防禦措施和火力布置，我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下手！

　　我很惱火，不是鬧翻了嗎，怎麼古雨還來幫忙？

　　山上的空氣清新，工作人員忙忙碌碌，我很無奈地走到一邊給二愣子打電話，詢問劉仁正什麼時候才能回來，沒有他遏制古雨，我們很難下手。

　　「我也不太清楚，但應該快了吧……」二愣子嘆著氣。

　　他知道我為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，擱誰都會不甘心的。

　　「具體什麼時候回來清楚嗎？」我又問道。

　　「最多一兩個月吧……」二愣子努力勸解著：「漁哥，你也別太急了，隻要劉政委一回來，咱們立馬展開行動！好飯不怕遲，他已經握在咱們手心裡了……肯定跑不掉的！」

　　話都說成這樣子了，我也不好再講什麼，隻能讓二愣子傳達命令，眾人從哪來的就回哪去，等待下一次的機會。

　　作為一個領導者，沒有耐心是最大的忌諱。

　　我清楚這一點，但還是暗暗不爽，一個人苦悶地在陵園裡走著，突然看到火化房外有兩個正在搬運花圈的工人有些眼熟。

　　定睛一看，竟是老狼的兄弟——席洪和阿猛！

　　這個發現讓我無比震驚，沒有想到老狼的人會在這裡出現，瞬間反應過來，他們也想對宋知書下手，否則不會混到陵園裡來！

　　現場應該不止他們兩個，不知道大部隊藏在哪裡？

　　我的心中隱隱激動，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和他們相認，但是陵園裡布滿了端著鋼槍的衛兵，肯定不能大呼小叫、大張旗鼓。

　　更何況我還不是本來面目，他們並不知道我偽裝成了江城！

　　於是我小心翼翼地靠過去，打算接近之後再悄悄宣布自己的身份。

　　隨著距離越來越近，我已經能聽到二人的談話了。

　　「怎麼辦，這麼多兵，咱們下不了手啊！」

　　「隻能撤了，總不能和當兵的硬扛吧！」

　　「錯過這次機會，不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了。」

　　「那沒辦法，宋知書本來就不是好對付的……狼哥也隻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，本來就沒打算今天幹掉他！」

　　「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？」

　　「應該是石城吧，狼哥要在那邊建立根據地，悄悄偷宋知書那狗東西後路的家了……」

　　聽到這話，我的心裡異常激動，很想過去告訴他們我就在石城呢，腳下也情不自禁、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。

　　「不過話說回來，小漁夠可以的啊，竟然能屹立到現在，接連除掉了一系列北龍門的骨幹，連宋採薇、宋如煙都折在他手裡……」

　　「我也沒想到他這麼能幹，本來會是很好的助力……可惜……」

　　可惜？

　　可惜什麼？

　　我的腳步瞬間放緩，很想再聽下去，但也就在這時，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。

　　猛地回頭，發現竟是秦衛！

　　「噓——」

　　秦衛沖我低聲提醒一下，接著迅速把我拉到一邊：「看到那兩個人沒有？是老狼的手下，和宋塵、宋漁是一家的！他們在長安出現過，所以我能認識！不要打草驚蛇，趕緊叫人過來，一定可以拿下他們！」

　　見他竟認識席洪和阿猛，我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地道：「用你說嗎，我早認出來了，正準備上去抓他們吶！」

　　「……你打算單槍匹馬抓他們啊？」秦衛一愣。

　　「廢話，喊人來不及了，他們跑了咋辦？機不可失、失不再來，你來了正好，咱倆一起上，就更有把握了。」

　　「好！」

　　看我這麼說，秦衛也來了勁頭，當即就要躍躍欲試地上前去。

　　我沖他使了一個眼色，示意他先上前，我在後面輔助。

　　自從上次救了秦衛一命，這傢夥還挺信任我的，當即就往前奔過去，而我跟在他的身後，不動聲色地撿了塊小石子，接著朝他小腿狠狠丟了過去。

　　「啪——」

　　「哎呦——」

　　這一下其實沒有多重，但秦衛本能地叫出聲來，席洪和阿猛當然立刻警覺，發現我們兩人的存在以後，馬上丟下手裡的花圈朝火化房的後面去了。

　　這回是真的打草驚蛇了，秦衛立刻高聲呼喊：「來人啊！老狼的人混進來了……」

　　龍門商會的人頃刻而至，大岩一馬當先，緊接著是謝景山和那些當兵的，眾人一窩蜂地沖了過來。

　　我和秦衛立刻帶路，率領眾人往火化房後面奔去，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呈現在大家面前，最後直通一道並不算太高的圍牆。

　　翻過牆去，是一片野地，席洪和阿猛早就不見蹤影。

　　很快，宋知書也趕來了，立刻詢問怎麼回事。

　　我和秦衛便把過程講了一下。

　　宋知書幾乎要氣炸了，一個耳光扇在秦衛臉上。

　　「廢物！」宋知書罵罵咧咧。

　　「不知道誰用石頭丟我……」秦衛低著頭，滿臉委屈。

　　「還敢再找借口！」宋知書怒不可遏。

　　秦衛徹底不敢說話了。

　　宋知書環顧左右，確實沒發現席洪和阿猛的身影，咬牙切齒地說：「就是防著他們，所以才讓古司令派兵來！可惜了，沒有抓到他們！」

　　聽到最後一句，我又忍不住想起席洪和阿猛說的可惜。

　　究竟在可惜什麼呢？

　　「江城，你跟我來！」宋知書突然說了一句，轉身就走。

　　我便跟了上去。

　　這座陵園是和火葬場連在一起的，山上是陵園，山下是火葬場。

　　這時候宋如煙的下葬儀式已經結束了，我跟著宋知書的腳步朝山下走去，排除掉這裡的特殊屬性，其實環境還是很不錯的，空氣清新、樹木眾多。

　　蜿蜒的山間小路上，時不時可見紅色的排椅，宋知書隨便挑了一處坐下，然後擺手讓我坐在他的身邊。

　　坐下來後，我和宋知書近在咫尺。

　　心中忍不住想，這可是個幹掉他的好機會！

　　本能地看了一下左右，卻發現大岩就站在不遠處，如影隨形地跟在我們身邊。

　　得，我可沒有信心能快過那傢夥，遂放棄了心中忽然而起的計劃。

　　「在這世上，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……」看著遠處霧蒙蒙的天空，宋知書忽然緩緩開口。

　　今日多雲，山間有霧流轉，天地間一片混沌，宛若宋知書此刻的心情。

　　「會長……」我輕輕地說了一句。

　　「這種時候，其實我該讓你改口叫爸……」宋知書沉沉地說：「小女兒嫁給了你，大女兒也想嫁給你，叫我一聲爸其實也不為過。」

　　我沒回話，知道他必定有後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