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上，我便到了雲大的大門口。

　　作為一所211榜上有名的高校，雲大確實氣派、豪華、有排面，單單大門就甩出外貿和財院不少，大理石雕砌的羅馬柱足有二三十米高，金燦燦的四個大字「雲城大學」位居門頭中央。

　　如果高考發揮正常，我也是能上這個學校的……

　　當然，四年快過去了，說這些沒有意義，好好經營接下來的人生才是王道！

　　我沒急著給尚和風打電話，而是站在大門口等了一會兒，一輛滿載著清潔劑的小貨車「嘀嘀嘀」地打著喇叭而來。

　　「吱嘎——」

　　小貨車停下了，齊恆從車上跳下來，笑臉盈盈地沖我說：「宋組長，雲大也搞定啦？牛逼牛逼，還得是你……」

　　「咣——」

　　我根本沒和他說廢話，直接一腳踹了上去。

　　「咋了宋組長？」齊恆被我踹趴在地，一臉驚恐地問。

　　我又衝上去一頓狠踹。

　　可能是被我揍多了，這傢夥現在挺機靈，立刻捂住了頭和襠，一邊求饒一邊大喊：「到底咋回事啊宋組長，我這麼忠心耿耿，說是你的狗都不為過，為什麼上來就打人啊……」

　　我還是不說話，「咣咣咣」地連踹了十幾腳。

　　連雲大的保安都忍不住想出來拉架時，我才住了手，俯下身去，一把抓住他的衣領，咬牙切齒地說：「為什麼迷戀張秀梅的腿？」

　　「聽我解釋，聽我解釋！」終於知道咋回事了，齊恆再次連連求饒，接著快速說道：「因為真的很好看啊……最近空窗期嘛，女朋友也沒有，隻能看看他的美腿過下眼癮……」

　　我又狠狠地踹了他十幾腳。

　　直到這傢夥一再保證不跟張秀梅要腿照了，我才讓他滾一邊去反省，什麼時候寫完一千字的檢查什麼時候再來找我。

　　齊恆灰溜溜地回到小貨車裡自查，我才給尚和風打了個電話。

　　不一會兒，尚和風就出來了，和昨天一樣西裝筆挺、一表人才，經過一晚上的沉澱，心情似乎恢復得差不多了，笑臉盈盈地沖我說：「小漁，你來啦！」

　　他這麼熱情，我當然也很有禮貌：「小風，麻煩你了！」

　　「嘿嘿，有什麼麻煩的，你是莞莞的老同學嘛！老婆大人都發話了，我肯定要幫你的！她這會兒在上課，不然一起出來迎接你了。」尚和風「啪啪」拍著兇膛，感覺還是非常講義氣的。

　　「……那就謝謝了！等完事了，我請你和……莞莞吃飯！」我本來想說顧莞的，奈何一晚上過去後，死活想不起來這人姓什麼了，隻能跟著他一起叫『莞莞』了。

　　尚和風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快，但又迅速恢復正常：「不用請吃飯，多大點事啊！再說，咱倆都認識駱隊長，就沖這個幫你也是應該的。」

　　「嗯，駱隊長是個好人！」我點頭附和著。

　　「我爸和駱隊長關係挺好的，平時總在一起吃飯、喝酒，他還在我家睡過覺。」尚和風假裝隨意地說。

　　……這是又打算在我面前顯擺關係了？

　　昨天被滋得還不夠啊？

　　但人家都願意幫我賣清潔劑了，我也不好再說什麼，隻能豎起大拇指來，還是兩個大拇指一起豎：「厲害！」

　　尚和風似乎找回一些自信，笑著說道：「還好啦，沖我爸的面子，駱隊長對我確實很好，我們兩家算是世交……」

　　就在這時，齊恆突然走了過來，滿臉苦巴巴地沖我說道：「宋組長，檢查寫完了，一千字實在湊不夠，五百個字行不行啊……」

　　「小齊？！」尚和風一臉詫異地看向他。

　　「小風？！」齊恆同樣滿臉驚訝。

　　一個是駱星文朋友的兒子，一個是駱星文的親外甥，兩人認識也很正常，我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，倒是二人相見非常驚喜，顯然很久沒見面了，當場又擁抱又握手的。

　　「小齊，你不是在外貿嗎，怎麼來我們學校啦……」尚和風笑呵呵問。

　　「我和我們組長來賣清潔劑……哎呦，宋組長別打了，我都說了是你的狗！」齊恆突然抱頭蹲在地上，渾身瑟瑟發抖。

　　剛才他倆說話，我閑得沒事幹，就準備把齊恆手裡的檢查接過來，誰知一擡手就嚇得這傢夥肝膽俱裂。

　　「誰打你了，有病啊！」我踹了他一腳，將檢查接過來查看。

　　好傢夥，寫得狗屁不通，什麼「我不該色心大起，男人的腿都看」之類，五百個字至少有三百個字是湊數的，跟現在好多沒屁放硬往外憋的網路寫手差不多。

　　「你不打我就行！」齊恆站起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，才繼續沖尚和風說：「這就是我組長，宋漁！別看他剛才踹我了，但這是我的榮幸，說明他器重我！小風，你呢，怎麼和我們宋組長站在一起？」

　　尚和風滿臉複雜，剛才還跟我炫耀他和駱星文的關係，轉眼間駱星文的親外甥在我面前活得連條狗都不如……

　　顯然又被滋了一臉。

　　「啊，我和宋漁也是老相識了，正在商量清潔劑的事吶……」尚和風努力調整狀態，面帶微笑地說。

　　「哈哈哈，原來宋組長在雲大找得是你！這回好了，咱都是自己人，這個買賣就好談了！」齊恆笑嘻嘻的：「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句，最好叫一聲宋組長，不要直呼其名！他脾氣可不好，說打人就打人……」

　　「行了，重新寫檢查去，這都什麼玩意兒……」我將手裡的紙揉成一團，「咻」一聲丟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裡。

　　齊恆重新回到小貨車裡。

　　我才沖尚和風說：「繼續叫我小漁就行……別聽他瞎說，我從來不打人。」

　　「……哦。」尚和風嘴上應著，雙腳還是不自覺地退後幾步。

　　「嗯……今天能賣清潔劑嗎？」我實在懶得滋他，一心隻想完成業績。

　　「還差個大學生創業中心的證明。」尚和風說：「我們學校比較嚴格，想賣東西還是要走正規流程的。這樣，你跟我一起去，畢竟是咱倆合作的，讓那邊的老師了解一下情況。」

　　「可以！」我點點頭。

　　我便隨他進了雲大。

　　不愧是211的學校，各個建築都很漂亮，校園裡綠樹成蔭、小徑蜿蜒，巨大的人工湖像玉石一般點綴其中，兩邊則是教學樓、圖書館、健身房之類的。

　　湖泊中間還有一道小橋，四周花香四溢，風景美不勝收。

　　走在校園的石徑上，清晨的陽光像碎金一樣潑灑下來，路過的學生見到尚和風都會尊敬地打聲招呼：「尚主席！」

　　尚和風似乎又找到些自信，背著雙手、邁著方步，慢條斯理地說：「小漁啊，管理雲大創業中心的老師姓徐，大名叫徐興國，是個老古董、老學究，脾氣也不太好……待會兒進去，你別說太多話，讓我和他交流就好。」

　　「行！」我點點頭，也不計較他居高臨下的口吻。

　　對我來說，完成業績、升職加薪，比什麼事情都重要。

　　但我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：「用拿兩條煙不？我現在去買。」

　　尚和風搖了搖頭：「雲大和別的學校不一樣……我們這裡不流行這些！」

　　「……哦。」我沒有再說話，聽他安排就好。

　　不一會兒，尚和風便將我領進創業中心。

　　辦公桌後坐著一個至少六十歲往上的老頭，看模樣應該快退休了，頭髮花白，滿臉褶子，戴一副棕色花紋的老式近視鏡，看我們進來後便一臉不耐地說：「什麼事？」

　　「徐老師，我想在學校賣清潔劑……」

　　尚和風將早就準備好的申請書拿出來，上面如實說明了清潔劑的來源和價格，以及跟什麼人合作、打算怎麼售賣等等。

　　按理來說這是一件很小的事，更何況有尚和風這個雲大的學生會主席親自出面，整個學校、所有部門、任何老師都不該有阻礙才對。

　　誰知徐興國隻草草瞥了一眼，便把申請書丟到一邊，皺著眉說：「你是雲大的學生，還是學生會主席，怎麼能賣這種不起眼、不入流、上不了檯面的小玩意兒？

　　這種東西，有三本和大專的人賣就夠了，你們還是要把重心放在新興的科技上去！前段時間你賣的運動手環就很不錯，竟然還能監控心率和皿氧，而且才賣五百九十九，我就很支持嘛！

　　要創新、要走在時代的前沿，要為國家和人民做出貢獻……有了好的項目再來找我，這種破玩意兒就算了吧！」

　　徐興國用手敲著桌上的申請書，一臉嫌棄和不屑。

　　「徐老師，我這是幫朋友的忙……」尚和風試圖解釋。

　　「什麼朋友不朋友的，你是雲大的天之驕子，注意自己的身份，少交那些阿貓阿狗！行了，出去吧，我這還一堆事，不要再來煩我！」徐興國擺著手，下了逐客令。

　　沒轍，尚和風隻好把我拉出了辦公室。

　　「真是個老頑固！」尚和風點了支煙，用力吸了兩口，惱火地說：「小漁，你別著急，我再想想辦法！這樣，你先回去，我問問其他說得上話的老師……」

　　我沒說話，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。

　　「……怎麼了？」尚和風一愣。

　　「沒事。」我笑了笑：「不用回去，等我打個電話！」

　　說畢，我便轉過身去，走到樓梯拐角，撥了一個號碼出去。

　　我已經懶得計較這一齣戲到底是尚和風自導自演，還是那個徐興國自作主張，關鍵是要解決問題。

　　以前就遇過類似的事，財院那個負責創業中心的王宏義，一開始也不同意我賣清潔劑，後來通過馬紅軍搞定了他。

　　我雖然有馬紅軍的電話，但不至於直接就打給他，畢竟身份差距懸殊太大。

　　就業管理委員會，咱也不是沒人！

　　「老三，啥事？」電話那邊，馬飛的聲音很快響起。

　　「你在哪呢？」我問。

　　「這個點，我肯定上班啊！」

　　「是這樣的……」

　　我迅速把剛才的事講了一遍，問道：「方便讓馬處長再幫幫忙不？」

　　馬飛現在深得馬紅軍的喜愛，轉正都非常有希望，他要開口的話，應該比我好使。

　　「哈哈，這點小事，哪用得著馬處長出手啊……等著吧，一會兒就過去了！」馬飛掛了電話。

　　我也不知道馬飛要怎麼做。

　　但他既然說了是件小事，我也就放了心，收起手機，回到原處。

　　「等著吧，我一個朋友馬上就來！」走廊裡，我沖尚和風說。

　　「……什麼朋友？」尚和風一愣。

　　「來了就知道了！」我神秘的一笑，摸出一支煙來遞給了他。

　　不是不說，是我也不知道馬飛到底要幹什麼。

　　不到半個小時，馬飛就過來了，小皮鞋、西裝褲，外加一件官場專用夾克，裡面還搭配著緊湊的白襯衣，頭髮三七分，戴個金絲眼鏡，整個人看著廳裡廳氣的。

　　他長得不算好看，但是這麼一打扮，還挺人模狗樣的。

　　「宋主席！」看到我後，馬飛笑嘻嘻地打了聲招呼。

　　「去你的，少來這套啊……」我直接踹了他一腳，又問：「打算怎麼整啊？」

　　「直接跟我來唄！」看到旁邊就是雲大創業中心的辦公室，馬飛馬上推門而入。

　　我趕緊跟上去。

　　摸不清馬飛的身份，尚和風剛才沒敢說話。

　　趁著這個當口，他趕緊拉了我一把，低聲問道：「誰啊？」

　　我說：「馬上就知道了！」

　　隨即跟著馬飛進去，尚和風也跟著走了進來。

　　「……誰？」看到我們去而復返，徐興國本來想站起來罵人，可在瞥到馬飛以後愣了一下。

　　馬飛這身打扮確實挺唬人的，徐興國都不敢掉以輕心。

　　而且馬飛並非狐假虎威。

　　他是真有兩把刷子，直接走到辦公桌前，亮出自己的工作證，面無表情地說：「就業管理委員會的。」

　　大學生創業中心是國家項目，不歸教育局管，隸屬於當地的就業管理委員會。

　　換句話說，馬飛是徐興國的頂頭上司，相當於紀委的一個小科員奉命去調查某領導，甭管多大的官也得客客氣氣一樣。

　　「哦，馬主任！」看完工作證後，徐興國立刻站起身來，笑呵呵地打了聲招呼。

　　馬飛當然不是主任，隻是這麼叫好聽點，體制內常這麼幹。

　　「有人舉報你不支持大學生創業項目，我來調查一下有沒有這件事。」馬飛直接摸出一支錄音筆放在桌上。

　　「不是，我……」徐興國漲紅了臉，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。

　　畢竟我跟尚和風就站在後面！

　　但徐興國仍狡辯著：「不是不支持，是覺得這個項目不太符合雲大的基調……」

　　「雲大什麼基調？」馬飛皺著眉說：「非得高大上的東西才能叫做項目？清潔劑、洗髮水、生活用品就不算了？再牛逼的大學，也要吃喝拉撒！項目沒有高低貴賤之分，隻要不是違規違紀的東西，為什麼不能賣？徐老師，你要刻意刁難的話，我就要對你下達整改通知書了！」

　　「……我給馬處長打電話！」一個辦事員，徐興國表面尊重，心裡並不怎麼當回事，當即就從口袋裡摸手機。

　　「徐老師，不用打了，我來之前，就跟馬處長彙報過了……就是他讓我來調查的。整改通知書，也是他讓我下發的。」

　　「別……」徐興國的冷汗都掉了下來，畢竟年紀一大把了，臨近退休再整這麼一出，可就太丟人了！

　　「馬主任，別這樣……現在就改！」徐興國沒有再說廢話，立刻拿過尚和風剛才交上來的申請書，「啪」地蓋上了大學生創業中心的紅戳子。

　　從今天起，我們能在雲大售賣清潔劑了！

　　「謝謝徐老師！」我將申請書拿過來，交到了尚和風的手上，沖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。

　　馬飛轉身出門，我倆立刻跟了上去。

　　出了辦公室，我一把摟住馬飛的脊背，將他整個人都抱起來轉了兩圈。

　　「哈哈哈老四，你可真能耐啊！」我樂得都不行了，還在他臉上親了兩下。

　　「這還不是小意思嗎？有事招呼一聲就行！走了啊老三，辦公室那邊還有點忙！」馬飛擺了擺手，轉身邁步離開，深藏功與名。

　　轉過頭去，尚和風正一臉複雜地看著我。

　　但在目光交匯的瞬間，尚和風臉上的笑容立刻綻放開來：「小漁，剛才那是誰啊？看著挺年輕啊，都進就業管理委員會了啊……」

　　「……就委會的一把手，知道是誰麼？」我故作高深地問。

　　「知道啊，馬紅軍！」

　　「哎，剛才那個小年輕叫馬飛……我好哥們！」

　　「……厲害！」通過兩個「馬」字，尚和風明白了我的暗示，當即沖我豎起了大拇指。

　　還是兩個大拇指一起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