審訊室裡,嶽澤熙滿臉漲紅,像一頭髮狂的野獸。
可即便他已經瘋狂成這般模樣,丁妙音卻仍舊置若罔聞。
她半蹲在我的身前,動作輕柔地幫我擦著臉上的皿跡,眼神中滿是心疼和擔憂,眼睛裡甚至還泛著晶瑩的淚光。
嶽澤熙愈發崩潰,脖子上青筋暴起,聲嘶力竭地喊道:「丁太後,你在幹什麼,幹嘛要這樣作賤自己?」
我的心中則滿是感動,一再說著:「沒事,這點小傷不算什麼。」直到我反覆說了好幾遍,丁妙音才稍稍鬆了口氣,原本滿是柔情的面容瞬間化作一片冷漠。
她直起身子,轉頭看向嶽澤熙,聲音冰冷:「小熙子,你出來下!」
說畢,便轉身往外走去,背影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。
嶽澤熙本能地跟了一兩步,腳步卻猛地頓住。
他的臉上寫滿了惱火,雙手握拳,大聲吼道:「我不去,有什麼事就在這說!丁太後,我很尊重你,但你也別把我真的當小熙子,不要對我呼來喝去、頤指氣使的!我已經站起來了,再也不是過去唯唯諾諾的小熙子了!」
「廢話真多,趕緊出來!」丁妙音連頭都未回,聲音從前方冷冷傳來,緊接著便大步走出門去。
「……哦。」嶽澤熙憋了半天,還是垂頭喪氣地跟了出去。
……
來到審訊室的門外,丁妙音沒有絲毫停留,腳步匆匆地繼續往前走著。
「丁太後,你想幹嘛?」嶽澤熙隻能一路小跑,緊緊跟在她的身後。
丁妙音仍舊不理他,不斷往前走著。
很快,他們出了公安局,沿著那長長的台階向下走去。
公安局大門外,停著幾輛稀稀拉拉的車,向影等人仍舊安靜地站在一邊等待,除此之外,四周一片寂靜,沒有任何異狀。
嶽澤熙心中雖不擔心會發生什麼事,但也實在忍不住了,停下腳步,提高音量說道:「丁太後,可以了吧,就在這裡說吧!」
丁妙音還是不說話,繼續堅定地往前走,鞋子踩在地面上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
「夠了!」嶽澤熙徹底來了脾氣,雙腳像是生了根一般,一步也不肯再往前走。
他滿臉漲紅,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動:「丁太後,到底要去哪裡?無非就是想給宋漁說情,至於走這麼遠麼?實話告訴你吧,說什麼都沒用了,我不會放過龍門商會的!丁太後,你不爭氣,那我幫你爭氣!宋漁肯定完了,這輩子也出不去了!」
他站在原地,激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:「這句話,我說的!真的,誰說話都不好使,包括你丁太後在內,這世界上沒人能救宋漁,我一定會給他判個無期的……」
「噔噔噔——」丁太後依舊不語,沉默地一步一步下著階梯。
直至來到階梯的最後一層,她伸手拉開一輛商務車的車門,腦袋伸到裡面,小聲地說著什麼,聲音低得聽不真切。
嶽澤熙微微皺眉,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,忍不住說道:「丁太後,你把誰叫來了……」
話未說完,他便戛然而止,因為不需要再問了,車裡的人已經探出頭來。
是他父親,嶽建軍。
「爸?!」嶽澤熙一臉詫異,眼睛瞪得滾圓,嘴巴也微微張開,完全沒想到父親怎麼來了。他先是愣在原地,幾秒鐘後,才連忙一路小跑奔了下去。
嶽建軍五十齣頭,頭髮已經白了一半,不過精神狀態極佳,兩隻眼睛炯炯有神,猶如夜空中閃爍的寒星。雖然他隻穿了一件普通的夾克衫,整個人看上去溫潤如玉、平易近人,可上位者的氣質還是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,一顰一笑、一舉一動都帶著極強的壓迫感。
等到兒子來到車前,坐在車裡的嶽建軍面色一沉,冷聲說道:「誰說話都不好使?你這官威,比我還大!」
「不是的爸,那個宋漁確實惡貫滿盈,我已經讓人把他查了個底朝天,所有程序絕對合法合規,算是為民除害……」嶽澤熙急切地解釋著,突然,他像是發現了什麼,猛地愣住,因為他看到車裡還坐著一個人。
「丁叔叔!」嶽澤熙立刻恭敬地打了聲招呼,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拘謹起來。
丁長白點點頭,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聲音低沉而平靜。
嶽澤熙認識丁長白。
當初在國外留學的時候——那是一所貴族學校,匯聚國內許多二代——丁長白曾經到學校看望丁妙音。
猶記得當時整個校區都轟動了,同學們如潮水般爭相去看這位「華國東北地區的大管家」長什麼樣。平日裡那些作威作福的二代們,在丁長白面前都顯得老實巴交、卑躬屈膝,連大氣都不敢出,也給嶽澤熙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。
原來丁妙音把丁長白搬來了,丁長白又找了他的父親。
嶽澤熙呼了口氣,繼續說道:「爸,一切程序合法合規,宋漁這種人就是害群之馬,遲早會把江省害得烏煙瘴氣……」
他知道丁家很強,但已經邁入「省級」的父親不受丁長白的鉗制。
隻要動之以情、曉之以理,講清楚其中的利害和麻煩,一向在官場桀驁不馴的父親用不著看丁長白的臉色!
「當初你在國外被人欺負,我卻幫不上忙……」嶽建軍面色陰沉,緩緩地道,「我輾轉找了許多關係,才託人尋到丁家門上……丁老爺子安排他的女兒照顧你、幫助你。」
「……」嶽澤熙說不出話來了,嘴巴微張,臉上滿是震驚。
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會拍馬屁,才抱上丁妙音這棵大樹,使自己脫離了被霸淩的苦海,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淵源!
「你這樣欺負丁家的未來女婿……讓我很難辦啊!」嶽建軍輕輕地嘆著氣。
嶽澤熙知道怎麼回事了,立刻沖著丁長白說:「丁叔叔,那個宋漁不止一個未婚妻!」
「嗯,我知道。」丁長白點了點頭,神色平靜,沒有一絲波瀾。
「您知道,還……」嶽澤熙滿臉詫異。
「我樂意。」丁長白面色平靜,聲音淡淡的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「……」嶽澤熙徹底說不出話來了,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,肩膀耷拉下來,臉上滿是失落與茫然。他發現這個世界有點不可理喻,起碼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子,有些三觀正在漸漸崩塌,有些理想正在慢慢破滅。
……
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,天空突然陰沉沉的,大片大片的烏雲堆積在一起,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,讓我想起多年前宋塵被抓走的時候也是這個天氣。
那時候,我拼了命地找他,在大街小巷中穿梭,四處打聽他被關在什麼地方。
可惜我一無人脈二無背景,別說公安局了,就連派出所的大門都進不去。那威嚴肅穆的大鐵門,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,牢牢將我擋在外面,我隻能在門外焦急地徘徊、無助地哭泣。
但是現在,即便犯了無期的罪,一個上午就能平平安安地走出來。
向影等人最先迎了上來。
「江省各地的龍門商會都解封了,之前被扣押的工作人員也都放出來了……」向影輕聲說著,聲音裡帶著一絲欣慰,「丁老爺子幫了不少的忙,去謝謝他吧!」
說罷,指了指不遠處的商務車。
「好。」我點點頭,邁步走了過去。
來到商務車前,丁妙音像隻敏捷的小鹿般竄下來,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脖子,她的雙臂緊緊地環繞著我,彷彿生怕我會突然消失。
眼淚迅速打濕我的肩膀,溫熱的淚水透過衣物,滲進我的皮膚,讓我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。
「沒事!」我輕輕拍著她的脊背,一下又一下,試圖安撫她的情緒。
等到丁妙音站在一邊,我才恭恭敬敬地衝車裡說了一聲:「丁老爺子!」
「嗯!」仍舊一身中山裝的丁長白坐在後排,整個人闆闆正正,像是一棵蒼松,面色嚴肅地說:「以後在江省,有什麼事就找嶽建軍。」
「好!」我點點頭,轉頭看向另一個中年男人:「嶽先生,麻煩了。」
「客氣!」嶽建軍笑眯眯地沖我說道:「丁老爺子的未來女婿嘛,有什麼事情直接打電話就好了……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面,別做得太過分,我也有兜不住的時候……畢竟江省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。」
「是,盡量不給您惹麻煩!」我認認真真地說,態度誠懇而堅定。
「哈哈,好!」嶽建軍仍舊笑著,那笑容裡帶著幾分親和,「丁老爺子,那我就先撤了,有機會再一起吃飯吧!」
「嗯,你忙去吧,抽點時間也不容易。」丁長白淡淡地道,聲音不高,卻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。
嶽建軍彎腰走下了車,嶽澤熙耷拉著臉,像個鬥敗的公雞跟在後面。
一輛紅旗轎車絲滑平緩地駛過來,車身漆黑鋥亮,在陽光下泛著冷光。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地上了車,很快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,隻留下汽車駛過後揚起的一片塵土。
「沒事吧?」丁長白很快看向我臉上的傷,目光中帶著一絲關切,「畢竟是嶽建軍的兒子,也不能讓你打回來……忍了吧,畢竟在他的地盤上,以後還要仰仗人家照顧。」
「好!」其實我沒當回事,這點皮外傷根本不算什麼,更沒有到「睚眥必報」的地步,當即十分誠懇地說了一句:「丁老爺子,謝謝!」
沒有人家幫忙,我們又要退出江省了,更何況人家專程大老遠地從東北過來!
「……謝謝我閨女吧。」丁長白冷冷地道,「本來不打算幫你的,架不住她死皮賴臉地糾纏我!」
「丁姑娘,謝謝你!」我立刻轉頭看向丁妙音,眼中滿是感激與溫柔。
「沒事,應該的嘛,誰讓我是你未婚妻!」丁妙音露出燦爛的笑,笑容如同春日裡盛開的花朵,可她笑著笑著,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掉下來,一顆顆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。
「怎麼了這是?!」我當然很驚訝,連忙伸手去擦她臉上的眼淚。
「沒事,我沒事……」丁妙音搖著頭,可眼淚卻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噼裡啪啦往下掉著,怎麼也止不住。
「……作為交換,她要跟我回去。」似乎終於忍不住了,坐在車裡的丁長白冷冷道,「之前她是偷偷跑出來的,我管不了……現在為了幫你,她答應了我的條件,什麼時候你來娶她,什麼時候再和你見面!」
看著丁妙音那張掛滿淚痕的臉,我的手指僵在半空,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「你該知道她有多想和你在一起!」丁長白冷哼一聲,面上的冰霜之色愈發淩厲,彷彿冬日裡的寒風,「做出這個決定,她有多麼痛苦!」
丁妙音的眼淚愈發洶湧,像是決了堤的洪水,怎麼也攔不住,肩膀也微微顫抖著,顯然整個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。
「行了,上車走吧!」丁長白沉沉地道,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「……小漁,那我走啦!」丁妙音擦了擦臉上的淚,帶著幾分不舍與眷戀,轉身走上車去。
商務車的電動車門緩緩合上,發出輕微的「嗡嗡」聲,將丁長白、丁妙音徹底和我隔絕開來。緊接著車子便慢慢地啟動了,車輪緩緩轉動,帶起地面的灰塵。
我忍不住跟著跑了兩步,嘴裡像是有千言萬語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我無力地站住腳步,眼睜睜看著商務車越走越遠,車影在我的視線中逐漸變小,直至成為一個小黑點。不過很快,商務車的窗戶又打開了,丁妙音的腦袋隨即探了出來。
「小漁,你要來娶我啊,一定要來娶我……」丁妙音帶著哭腔,聲音在風中顫抖著,眼淚隨風颳了過來,恰好淌在我的臉上。
冰冰的、涼涼的、鹹鹹的、苦苦的,也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。
商務車越來越遠、越來越遠,丁妙音的哭聲也漸漸消失不見,她真的從我的世界裡離開了,可她期待的那聲「好」字卻哽在我喉嚨口,怎麼也說不出來。
風起得有些緊了,天空中的烏雲翻滾,像是在醞釀一場傾天的大暴雨。
噼裡啪啦的腳步聲響起,二愣子、向影等人圍了上來,每一個人都欲言欲止,似乎有無數的話想說。
我隻覺得渾身無力,腦子裡如同一團亂麻,每一根神經都在疲憊地抽搐。
「我很累,想回去休息了。」知道他們想說什麼,但是我阻止了。
四周瞬間安靜下來,隻剩下風在耳邊呼嘯的聲音。
……
回到龍門商會,我腳步虛浮地將門反鎖,就算用鑰匙也打不開,把自己和外界徹底隔絕開來。
躺在床上,我用被子蒙著頭,睡了一個天昏地暗、無論魏晉。
不知過了多久,我被一陣緩慢的敲門聲驚醒。
「誰啊?」我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。
「漁哥,是我,有事!」門外傳來姜樂的聲音。
睜開眼睛,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黑了。窗戶開著,有微微的涼風滲進來,空氣中瀰漫著一些泥土和潮濕的氣息,回想起夢中「叮叮噹噹」的聲音,顯然金陵城剛剛下過一場大雨。
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樣一場舒服的覺了。
我站起身,趿拉著拖鞋,腳步有些踉蹌地過去開門,果然是姜樂站在房間門外。
「什麼事?」我打著呵欠問道,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。
「我爸讓我回去一趟……」姜樂面色凝重。
我花了幾秒鐘重啟一下腦袋,反應過來姜樂口中的「我爸」是誰了,當即也皺起眉頭:「怎麼回事?」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。
「不知道,突然就打電話問我在哪……」姜樂說道:「以為他又讓我對付龍門商會,那我肯定說自己在鎮江,還說宋漁不信任我,最近總把我派到外地……」
「然後呢?」我又問道,眼睛緊緊盯著姜樂,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一絲線索。
「然後他就讓我回家一趟,說我反正是在外地,偶爾回去一趟也無所謂,反正沒人知道……我想了想,還真是這個道理。」
「……有危險沒?」我本能地問道。
畢竟姜樂之前通風報信,使得白狐和嶽澤熙的計劃全面崩盤。
「沒什麼危險吧,那畢竟是我親爸,還能殺了我不成啊?」姜樂笑了幾聲,「沒事,就跟你說一聲,我回去看看怎麼回事!沒準隻是老爺子無聊了,想找人喝喝茶、下下棋什麼的。」
「嗯,那你去唄。」我呼了一口氣:「有啥事及時告訴我們!」
心中雖有擔憂,但也不好阻攔,隻能叮囑他注意安全。
「好。」姜樂轉身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