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便和易大川一起出了屋子。

　　院中仍是一團混戰，喊殺聲和嘶吼聲絡繹不絕，空氣中也飄浮著皿腥的氣味，龍門商會雖然占著上風，但易家也不是輕而易舉能滅掉的。

　　站在前廳門口，易大川厲喝一聲：「住手！」

　　他的聲音像天然加了麥克風，迅速傳至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。

　　易家的人便紛紛住了手，轉頭朝他這邊看來；龍門商會的人也停下動作，各自一臉肅穆。

　　混亂在一瞬間便平息了，整個院中一片寂靜，這場戰鬥隻局限於易家，甚至連左右的鄰居都沒驚動——誰能管得了易家的事情啊！

　　現場自是一片狼藉，受傷的人比比皆是。

　　龍門商會大多數人都掛了彩，最嚴重的自然是二愣子，之前被易大河一刀捅在小腹，這時候已經在夏瑤的攙扶下站了起來。

　　我快步走過去，問他怎麼樣了。

　　「沒事，漁哥！」二愣子沖我搖了搖頭，肚子上已經做了簡易的止皿措施，除了面色仍舊有些蒼白，確實看不出有什麼問題。

　　我又看向了其他人，雖然確實各自有傷，但基本都沒什麼大礙。

　　向影朝我走了過來，低聲詢問情況，我也一一作答。

　　易大川也在查看易家人的傷勢。

　　相比之下，他們受傷的人更多，而且還死了好幾個，易浩和易翔的屍體也被拉了出來。

　　有人憤憤不平地說：「家主，龍門商會的人太過分了……你要為我們報仇啊！」

　　姜樂、李東等人紛紛朝我看來，我則沖他們搖了搖頭，意思是說沒事。

　　易大川果然怒氣沖沖地說：「龍門商會的人救了我，你們怎麼沒一個救我的？現在讓我幫你們報仇？」

　　眾人你看看我、我看看你，均是默不作聲。

　　易大川嘆了口氣，邁步朝我這邊走了過來。

　　「宋董，謝了。」站在我的面前，易大川鄭重其事地說。

　　「客氣了。」我面色平靜。

　　「易虎呢？」易大川又緊接著問道。

　　「死了。」我大概講了一下之前的情況。

　　「……」易大川長長地呼了口氣，然後仰頭看向天空。

　　天空黑漆漆的，連月亮和星星都沒有，像是一口大鐵鍋罩在上面，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。

　　我猜，是為了掩飾臉上即將掉下來的眼淚。

　　先是親兒子，後來是親弟弟，權力真是個迷人的東西啊，竟然能讓父子相殺、骨肉相殘，引得無數族人或死或傷，就連易虎和自己的嬌妻，以及未出世的孩子在這場紛爭中都不能幸免於難……

　　不知過了多久，易大川才緩緩低下頭來。

　　他的臉上並沒有淚，但看上去很疲累的樣子，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，眼神中也充滿了暮氣，彷彿失去了所有的鬥志。

　　和年紀沒關係，單純就是被打擊了，像是農村被騸的牛。

　　易大川看著我，沉聲問道：「宋董，你有親兄弟麼？」

　　「……有。」我如實回答。

　　「哦？」易大川很意外的樣子，「在做什麼？」

　　「……不知道，失蹤很久了。」我繼續回答著。

　　「那還挺好！」易大川苦笑起來，「得虧失蹤了，否則一定跟你爭奪龍門商會……嘿嘿，真的，你別不信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。

　　「沒意思，真沒意思。」易大川長長地呼了口氣：「宋董，再次謝謝你來救我……但我這輩子恐怕還不了你的人情了。」

　　我很疑惑地看著他。

　　「我累了。」易大川沉沉地說：「我想離開這裡，找個沒有人煙的地方隱居了。」

　　「家主，不要啊！」

　　「家主，你走了，我們怎麼辦？」

　　一眾易家的人立刻急了，紛紛喊叫起來。

　　「閉嘴！」易大川咬牙切齒地道：「易大河綁架我的時候，你們幫忙了嗎……你們的死活關我屁事？！」

　　四周頓時一陣沉默。

　　易大川仍看著我，似乎是在徵求我的同意，畢竟他欠我的人情實在太大。

　　「……好好生活！」沉默許久，我對他這麼說道。

　　「謝謝！」終於等到這個答案，易大川似乎整個人都放鬆了，「宋董，幫我葬了易虎。」

　　「好！」我點點頭。

　　易大川轉身而去，重新返回前廳，很快又走了出來，懷裡還抱著一個人，正是他的嬌妻。

　　他繼續往前走著，穿過一眾人群，穿過整個院子，穿過偌大的鐵門，漸漸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。

　　如果不出意外，這輩子恐怕再難見到他了。

　　「咱們也走吧！」我呼了一口氣，轉頭沖龍門商會的人說道。

　　該報的仇報了，該救的人救了，眾人紛紛點頭，跟著我一起離開。

　　沒有人攔，也不敢攔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經過一夜的長途跋涉，我們回到金陵。

　　有丁妙音的照拂，龍門商會沒有出現任何問題，反而給我們提供了充足的後勤保障，該送醫的送醫，該獎勵的獎勵，一切井井有條，單論操持公司的能力，不比向影和顏玉珠差。

　　不愧是大家族出來的，這點活兒對她來說是小意思。

　　而且向影越是誇她，她幹得越來勁，像是上了發條的小馬達，一天到晚連軸轉都不覺得累。

　　真的，除去看中丁妙音的身份外，我懷疑向影就是想找個人為自己分擔工作。

　　忙完了公司的事，丁妙音還跑去醫院，挨個慰問受傷的人，並且自掏腰包給大家送上紅包。

　　我跟她說不用這樣，龍門商會本身就有獎金，不過她說這是個人行為，和公司沒有關係。

　　「我自己的一點心意嘛，你就不要攔著我了。」說畢，她便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。

　　眾人躺在不同的病床上，有的包著腦袋，有的吊著腿，正七嘴八舌地聊天說笑，看到丁妙音現身，立刻安靜下來。

　　以龍門商會的財力，當然可以給大家都安排單間，但是他們喜歡熱鬧，便住在一起了。

　　丁妙音左右看了一下，先朝傷情最嚴重的二愣子走過去。

　　「丁姑娘！」二愣子掙紮著坐起來，客客氣氣地問候了一聲。

　　「……你叫我什麼？」丁妙音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。

　　「？？？」二愣子一臉迷茫，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。

　　「你叫向影和顏玉珠都是嫂子，為什麼到我這裡稱呼就變了？」丁妙音仍沉著臉。

　　「這……」二愣子面色複雜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
　　「重說一遍，叫我什麼？」丁妙音摸出一個紅包，舉到空中晃了一下。

　　看那紅包的鼓脹程度，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數字。

　　「嫂子！」二愣子當即兩眼放光，毫不猶豫地叫了一聲。

　　「哎，真乖。」丁妙音把紅包拋在二愣子懷裡，發出「咣」的一聲重響，衣服都被砸塌半邊，由此可見其分量。

　　小腹是二愣子受傷的部位，當場砸得他齜牙咧嘴，但是手裡捧著紅包，又忍不住的發笑，看著就跟發了神經病似的。

　　「嫂子！」

　　「嫂子……」

　　看到這幕，其他病床上的人像瘋了一樣，紛紛爭先恐後地叫起來，姜樂、餘英、袁野這些人起鬨也就算了，李東和麻雀這些和我平輩，甚至比我輩分大的，竟然也不要臉地跟著叫嫂子。

　　真是世風日下！

　　「哎……哎……」丁妙音喜笑顏開，繼續發動鈔能力，四處散著紅包，這邊「咣」一個，那邊又「咣」一個，一邊發還一邊大咧咧道：「叫嫂子的都有份啊……」

　　眼看別人都拿到了紅包，陸青空終於忍不住了，開口叫了一聲：「嫂子……」

　　……

　　消息傳到梁無道耳朵裡的時候，他剛吃了一碗「憶苦思甜」飯，即榆樹葉、南瓜花、小麥麩子混合而成的一碗飯，清蒸，不加調料，沒有任何味道，但他依舊吃得噴香。

　　「不要小看這碗東西。」梁無道輕輕敲著桌面，「當年咱家最困難的時候，就是靠吃這個度過來的；還有二十多年前，我跑路去石城的時候，也沒少吃這些東西；你要知道生活的不容易！」

　　「是。」梁文彬一邊點頭，一邊努力下咽這些豬都不吃的玩意兒。

　　就在這時，梁無道的手機響起，接完電話以後面色變得凝重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察覺到情況不對，白狐立刻問了一聲。

　　「易大河死了，易大川失蹤了，整個易家散了……龍門商會幹的。」梁無道沉沉地道。

　　「……」白狐倒吸一口涼氣。

　　梁文彬也擡起頭來，露出詫異的神情。

　　「這個龍門商會也太強了……」梁無道輕輕地咂著嘴，「以前覺得宋漁頂多就是第二個宋達理，難纏歸難纏，不至於對付不了……現在看來，比宋達理還厲害啊，竟然能把正德商會逼到這個地步。」

　　白狐沉默不語，梁文彬若有所思。

　　「剛想讓易家統領正德商會，轉眼間易家就完蛋了……」梁無道沉沉地問：「整個西北，還有第二個適合統領正德商會的人麼？」

　　「……如果易大河都入不了您的眼，那就沒了！」白狐唉聲嘆氣。

　　「一定有的，一定有的……這麼大的西北，不會連個人都挑不出來……」梁無道冥思苦想，腦袋裡閃過一個又一個身影，但無一例外都被他PASS了。

　　一轉眼，便是半個多小時過去，梁無道仍舊沒有任何進展，一雙眉頭反而越皺越深。

　　「爸……」梁文彬終於忍不住了，擡頭說道：「您看我怎麼樣？」

　　「你？」梁無道看向對面，一臉詫異。

　　「對，我！」梁文彬坐直了身體。

　　「哈哈哈……」梁無道似乎忍不住了，直接笑噴出來。

　　「爸，您怎麼這樣子……」梁文彬備受侮辱，一臉激動地道：「洪叔叔都能把盛世商會交給洪耀祖，您為什麼不能把正德商會交給我？」

　　「因為我給過你機會。」梁無道不笑了，幽幽地道：「你幹了點什麼事，自己知道吧……」

　　「……您再給我一次機會！」梁文彬咬著牙道：「這次我一定行！」

　　「哦？」梁無道來了興趣，「你說說看，你怎麼行？」

　　梁文彬再度坐直身體，認認真真地說：「宋漁那夥人不是在金陵城嘛……這幾天我除了打遊戲外，仔仔細細翻找自己的通訊錄，終於讓我發現了一個人，嶽澤熙！」

　　「嶽澤熙？」梁無道搖搖頭：「沒聽過。」

　　「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，認識的朋友！」梁文彬笑著道：「那會兒他還是個小卡拉米，整天跟在我的屁股後面叫梁公子……當然現在混起來了，他爸在江省很有地位，可以排進前三的那一種！」

　　「哦？」梁無道雙手交叉，「繼續！」

　　「當然，即便他爸能排江省前三，這種級別的二代，其實也入不了咱們的眼……」梁文彬咂著嘴，「但沒辦法，咱家的勢力到不了那邊，洪家又礙於條約暫時不能出手……所以這種時候，嶽澤熙就難能可貴啦！」

　　梁文彬繼續說道：「我和嶽澤熙聯繫過了，他知道咱家在西北的地位，對我還是挺尊敬、挺客氣的……當然，我沒傻到直接就說龍門商會的事，隻是旁敲側擊詢問了他一些情況……他告訴我，龍門商會正在想辦法接近他、靠攏他，已經通過各種關係示好過兩三次了，但他始終不為所動，沒搭理過對方！」

　　「哈哈哈……」聽到這裡，梁無道終於笑出聲來，眼神之中也滿是欣賞和讚許：「不錯不錯，你小子終於肯動腦了！」

　　得到父親的誇獎，梁文彬愈發得意：「爸，給我幾個高手……有嶽澤熙幫忙，一定可以幹掉龍門商會！」

　　梁無道沉思了一陣，顯然在思索這個計劃的可行性。

　　半晌，他擡起頭，面帶微笑地說：「你小子還不錯，真以為你這幾天就知道打遊戲……行了，放手去幹吧，如果真能端掉龍門商會，正德商會的龍頭之位肯定就歸你了！」

　　言畢，梁無道擡起頭來，沖著門外的院子道：「屈傑、鄒輝！」

　　「噔噔」兩聲，兩個漢子從圍牆上跳下來，接著快速走進堂屋，恭恭敬敬地站好了。

　　「你倆跟著阿文出去一趟，該做什麼事情，聽他吩咐就好！」梁無道淡淡地道。

　　「是！」屈傑、鄒輝立刻領命。

　　「……爸，有點少吧？」梁無道滿臉苦意。

　　「哪裡少了？」梁無道認認真真地說：「就算嶽澤熙肯幫你忙，也是一個一個把龍門商會的人叫來……總不可能一窩蜂的全部叫來！而且屈傑和鄒輝都是優秀級別的高手，足以應付大部分狀況了……就是對上那個叫二愣子的也不虛！」

　　「明白！」梁文彬點點頭，認可了父親的說法，但還是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白狐。

　　他更想要的其實是白狐。

　　但沒辦法，第一次出馬的失利，已經讓父親對自己失望……隻有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第二次機會，才能迎來新的曙光！

　　「爸，相信我，一定行！」梁文彬呼了口氣，帶著滿身的自信走出門去。

　　屈傑和鄒輝緊隨其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