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景腳步微頓，轉頭看去。

　　那人一身丁香色流紗裙，唇角含笑。

　　是魏甯。

　　魏甯出身魏氏嫡支，自小養在京中，與世家圈子往來頻繁。

　　她姿容清麗，性子娴靜，行事周到，是近年來頗受好評的貴女之一。

　　因常随魏家長輩出席官宴，與謝府來往不算少，許多貴婦暗中拿她與謝景相配。

　　謝景看見她，神色立刻冷了幾分，“魏小姐，有事？”

　　魏甯臉上帶笑，“聽聞謝公子近日在尋《漕典錄》的孤本，恰巧家中舊藏中有一冊，我特意請父親準我送來。”

　　說着，她從袖中取出一卷薄冊。

　　“不必。”謝景語氣冷淡，“多謝魏姑娘，隻是這書太貴重，我擔不起。”

　　“我還有事，失陪。”

　　說罷，他未再看她一眼，拂袍轉身。

　　魏甯望着謝景遠去的背影，垂下眸子。

　　侍女雪竹快步走上前來，小聲勸道：“小姐别難過，謝公子一向都是這副性子。”

　　“上回翰林院顧家的姑娘送他一方親繡香帕，他連眼都沒擡一下。還有工部尚書家的那位三小姐……”

　　雪竹見魏甯低着頭不語，語調更放緩幾分。

　　“謝公子這人就是這樣的，小姐你不必難過。”

　　魏甯捏着帕子的指節慢慢松了。

　　她抿了抿唇，低聲道：“可他總不能一輩子都這麼清冷吧。”

　　雪竹眼底此時閃過一抹亮色，“小姐，其實未必沒有法子。”

　　“你說。”

　　“謝公子最敬重王妃，你若是能得王妃喜歡，再由王妃開口，這門親事不就成了大半？”

　　“說到底，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到時候謝公子成親，還是要聽王妃的意思。若王妃喜歡小姐，自然會向着小姐開口。”

　　魏甯轉頭看向她，“你是說，從王妃那裡着手？”

　　雪竹連忙點頭：“王妃素來溫厚，又喜安靜穩重的姑娘，小姐出身好，又才貌雙全，誰見了不歡喜？”

　　魏甯眼中逐漸浮現幾分光亮。

　　“你說得對，謝景心再硬，也不能不聽母親的。”

　　說罷，她擡手取下腕間一隻翠玉手镯，遞給雪竹，“你今日這主意，極好。”

　　雪竹眉開眼笑，忙福身謝恩，“多謝小姐。”

　　春日宴設在後園，碧紗垂幔，香風缭繞。

　　秦九微穿一襲素雅石榴紅襦裙，鬓邊簪着淺金芍藥，端坐于主位。

　　魏甯今日着月白缂絲長裙，早早便候在一旁，目光時時朝秦九微所在處望來。

　　待賓客稍散，她便把握空隙上前。

　　“王妃今日這身衣裳當真好看，顔色襯得膚色極好，晚輩遠遠一見，便覺眼前一亮。”

　　“這園中的花卉也布置地極好，看着竟比太液池畔還要清麗幾分。”

　　她一連誇了數句。

　　秦九微抿唇一笑，手中茶盞微轉，眼底浮現出不動聲色的了然。

　　她早聽人說過，魏家小姐心儀謝景，如今看來，果真如此。

　　但沒想到，她竟然把注意打到了她身上，想通過讨好她，接近謝景。

　　秦九微抿了口茶，笑着開口道：“這園子是南音布置的，倒不是我挑的花，隻是天時好，景便好。”

　　“衣裙也是她昨日送來的，說是今春最時興的款式。”

　　說話之間，已将魏甯的誇贊巧妙地一一撥開。

　　不接話茬，也不承情。

　　魏甯愣了一下，卻也不好再接，

　　秦九微未再開口與她多談，轉而招手喚來一位夫人寒暄，語氣如常，卻已将魏甯輕輕晾在一邊。

　　魏甯站在那裡，臉上的笑容僵了下，随後轉身離開。

　　秦九微端着茶，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。

　　魏甯還小，這樣的小心思她能理解，也不會怪罪。

　　她不會插手孩子們感情的事，也不會幫她。

　　感情的事，要他們自己走，自己選，才有可能長久。

　　——

　　自那日萬佛寺之行後，三人之間的氛圍悄然發生了變化。

　　出遊已從謝景和溫子晏兩個人，變成了三個人。

　　加上了黎笙。

　　這日，三人相約到了京西一家老茶館。

　　茶館建在湖邊水榭，屋後是滿院竹林，清風穿堂，茶香浮動。

　　溫子晏與黎笙落座後，習慣性地聊起了烏黎族的事。

　　“關于烏黎族的事情，如今内閣裡意見不一。有人覺得該借機歸化，也有人擔心牽涉邊防，不敢輕許。”

　　溫子晏語氣溫和，“我會盡力替你周旋，但這件事，不能急。”

　　黎笙點頭，“我明白的，能走到現在這一步，已經是我意料之外的了。”

　　“還是得謝謝溫大人一直在幫我。”

　　溫子晏微微一笑，“我們是朋友，幫忙不是應該的嗎。”

　　謝景坐在一旁，一直沒有說話。

　　黎笙和溫子晏說了會後，打開了自己這次帶過來的木盒。

　　“看，我這次帶了好東西。”

　　打開木盒，隻見裡面靜靜躺着兩個小巧的木雕。

　　一個是縮在地上的山貓，另一個是負箭而立的少年，皆不過巴掌大小。

　　更驚人的是，當她輕輕轉動木雕底部一個嵌入的小機關時，那山貓竟緩緩擡頭、前爪扒地，像真要躍起似的。

　　那少年則微微颔首，眼中嵌着琉璃珠，轉動之間仿佛露出神情。

　　溫子晏一怔，忍不住道：“這是機關？做得也太精巧了。”

　　“這是烏黎族的木工藝。”黎笙笑，“我們叫它‘活魂木’，是部族祖傳的機關技藝，一塊整木掏心打磨，全靠手力，不用鐵釘，雕一個要十幾天。”

　　“本來是部族戰前用來祭祀的，後來慢慢傳成了小玩具。我小時候學過一點，但做得沒有我族裡的匠人好。”

　　謝景擡眸，接過了那木雕。

　　原本不過是随手拿起轉了轉。

　　誰知機關啟動的瞬間，小木貓忽地撲前一步，爪子帶着“咔哒”聲落下，還似回眸望他一眼，尾巴高翹，神态俏皮。

　　謝景被這猛然的一下驚到了，随即輕笑了一下。

　　那笑極淡，卻清晰得像春水泛光。

　　黎笙在旁看到了，也笑起來。

　　“謝公子很喜歡嗎，那這個就送給你了。”

　　謝景收回目光，神色一斂，“不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