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宋塵正聊著天，紅樓裡突然響起腳步聲，竟然是任星野走了出來。

　　正坐在車裡休息的施國棟看到他，立刻推開車門，邁步迎了過去，我雖然沒有動，但也密切注意任星野的動向。

　　果然，任星野也沖我招了招手。

　　我便立刻起身，也朝紅樓的方向走過去，最終和施國棟一起站在任星野的身前。

　　「現在和大司令那邊的人挺熟絡啊？」任星野背著手，看看我，又看看施國棟，意有所指地說。

　　「為了對付蘇沉舟，暫時合作了下！」施國棟毫不避諱地說：「已經講好了，等這事過去了，我們還是敵人。」

　　「切換這麼絲滑的嗎？」任星野似笑非笑。

　　「對！為了利益，跟敵人暫時合作，是很稀鬆平常的事。」施國棟認真說道。

　　「呵。」任星野輕輕笑了一聲，神色變得嚴肅起來，語氣也充斥著怒火：「施國棟，你現在翅膀硬了，去滬城抓捕蘇沉舟，甚至不向我彙報了！」

　　「向您彙報的話，您一定會阻止，一定不會同意我去！」施國棟顯然已經豁出去了，並且做好了被革職的準備，所以面色始終都很堅定，「所以，我就自己行動了！」

　　「我肯定不會同意你去。」任星野皺起眉頭，「蘇沉舟又不歸第七局管，你憑什麼抓人家？你又不是警察，多管什麼閑事！」

　　「在合理範圍內，協助公安機關抓捕犯人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！知道他是罪犯，幫警察一個忙，不應該嗎？」施國棟擲地有聲地道。

　　「……你還真是一套一套的！」任星野輕輕地嘆著氣，「抓了他有用嗎，不還是送到紅樓來了，這裡面有多少人幫他說話，你不是不知道吧？你要能搞定他，才有鬼了！」

　　「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，相信紅樓一定能夠妥善處理蘇沉舟的事情！」施國棟仍舊慷慨激昂。

　　「你相信個幾……」

　　「踏踏踏——」

　　任星野的髒話還沒出口，紅樓內部又傳來腳步聲，正是王亞寧和幾個工作人員走了出來，項雲霄竟然也在其中，看樣子是蘇沉舟的事有了結果。

　　「嘩啦啦——」

　　等待許久的眾人當即圍了上來，宋塵更是擠在了第一排，任星野搖了搖頭：「算了，你們自己聽吧，別抱太大希望。」

　　我和施國棟便擡起頭來，看向走出紅樓的王亞寧。

　　羅雪雁仍舊站在最前面，神色也是最緊張的一個，兩隻粉嫩的手緊緊握起，幾根手指不斷來回摩挲。

　　王亞寧站定腳步，掃了眾人一眼，面色平靜地說：「大家所舉報的內容，辦事處已經收到了，並對蘇沉舟展開調查，發現他確實存在一些違規違紀的行為……經紅樓方面研究，決定將案子移交給法院，並擬對蘇沉舟判處一年有期徒刑。」

　　雖然是個「擬」字，但紅樓給予的建議，基本就已經定下了。

　　一年有期徒刑！

　　聽到這幾個字，現場頓時像是炸開了鍋，這和大家之前所期望的結果確實相差太遠，驚疑和不可置信的聲音瞬間響徹每個角落，隱隱約約還能傳來幾句經典的三字經和國粹。

　　「誰在罵人，不想活了？！」王亞寧厲喝一聲，憤怒的目光掃向左右。

　　別看王亞寧是個文官，但能在紅樓擔任要職，又怎麼會是善茬，當即氣場全開，威壓全場，所有人都噤聲下來，不敢再有任何怨言。

　　但彼此的眼神交匯間，依舊充斥著濃濃的怨氣。

　　尤其羅雪雁，她的渾身上下都在發抖，呼吸也逐漸變得濃重起來，顯然整個人都處在爆炸的邊緣了。

　　一年有期徒刑，雖然比之前的「禁止踏足京城一個月」好些，但對蘇沉舟來說還是如同撓癢癢一般，要是再運作下減個刑，沒準七八個月就出來了，到時候又要鬥這個老東西！

　　但凡鬥過他的，誰不心有餘悸，誰樂意再繼續鬥啊！

　　一年，那還不如不來京城，不如我自己想辦法收拾他！

　　我滿臉不解地看向施國棟，畢竟之前他跟我承諾了，至少判蘇沉舟一個無期的！

　　宋塵同樣皺眉，悄悄瞥著項雲霄，顯然和我有一樣的疑惑。

　　此時此刻，二位大佬卻是不發一言，彷彿沒有注意到我們的目光，我倆當即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，呼吸都不約而同地粗重起來。

　　任星野則冷笑一聲，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。

　　「沒什麼異議的話，等著法院判決就可以了，最遲一個星期出來結果！」看到現場安靜下來，王亞寧轉身就要離開。

　　「施局長……」我沒忍住，立刻叫出了聲。

　　「大司令……」宋塵也是一樣，當即叫了一聲。

　　二人都沒回應，卻是齊齊轉過頭去，面色凝重地看向紅樓對面的一條馬路。有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響起，聽聲音不止一人，至少有上百人的樣子，以至於整個大地都在微微震動。

　　眾人都被奇怪的腳步聲所吸引，紛紛回過頭去查看什麼情況。

　　準備返回紅樓的王亞寧也站住腳步，疑惑地轉了頭。

　　我和宋塵也是一樣，同時轉過頭去，隨即便瞪大了眼、張大了嘴。

　　竟然是六支送葬的隊伍，每支隊伍都有幾十個人，要麼穿著素衣，要麼佩著白花，更有甚者披麻戴孝，他們各個面目悲傷，卻又沒有哭出聲來，隻是平靜而又麻木地走著。

　　每支隊伍前方都有一個手捧遺像的人，要麼是八十歲頭髮花白的老嫗，要麼是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的孩子，當然也有青年或是中年，男人或女人。

　　再往後就是棺材，漆黑的棺材，一共六口，觸目驚心！

　　在北方這個地界，「黑棺」有時候代表枉死的人，偶爾出現一口已經足夠讓人意外，更不要說同時出現六口！

　　這些送葬的隊伍突然出現，又太詭異、太刺眼，他們就這樣靜靜地走過來，雖然是大白天，卻讓人冷汗涔涔，紅樓門口的那些衛兵擔心意外情況，當即紛紛舉起了手裡的槍。

　　王亞寧卻擺了擺手，讓他們把槍放下了。

　　隨著那些隊伍越來越近，大家看清楚了遺像上的人，是喬毅、喬飛揚、嶽濤、嶽子恆、劉建輝、鐵塊，前來送葬的人，自然是他們各自的家人。

　　這些隊伍停在紅樓門前，棺材也「咚」的一聲放了下來。

　　王亞寧明白他們來這裡的用意，剛準備開口說話，腳步聲又響起來，竟然又出現了一支送葬隊伍，同樣悲傷且安靜的人群，同樣擡著一口漆黑的棺材，但是沒有手捧遺像的人。

　　隨著隨後一支隊伍也來到紅樓門前，羅雪雁邁步走了過去。

　　她一邊走，一邊脫去外衣，露出裡面的素服，站在隊伍前面的同時，手裡也多了一張遺像。

　　羅陽！

　　七支隊伍，七口黑棺，七張遺像，七條人命。

　　上到八十歲的老嫗，下到牙牙學語的孩子，全都安安靜靜地站立，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，隻是默默地注視著王亞寧，注視著他身後威嚴的紅樓。

　　沉默的力量，有時候勝過喧囂。

　　現場眾人均是滿面震驚，唯獨施國棟和項雲霄面色平靜，顯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，沒準就是他們參與設計的。

　　「你們……」王亞寧面色複雜，欲言又止。

　　「放心，王主任，周邊的街區都封了，沒人知道這裡發生的事……」施國棟長長地呼了口氣，「大家就是想討一個公道，還望紅樓慎重考慮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王亞寧沉默一陣，也隻能嘆口氣，「好吧，我去彙報一下。」

　　說畢，他便轉過身去，帶著幾個工作人員急匆匆返回紅樓。

　　看著王亞寧的背影漸漸遠去，施國棟回過頭來，嘆著氣說：「各位辛苦了。」

　　「不辛苦！」羅雪雁捧著遺像，紅著眼睛說道：「隻要能讓蘇沉舟得到應有的懲罰……我就是站在這裡一天、一年、一輩子都沒問題！」

　　「是的！」

　　「沒錯，就是這樣！」

　　其他隊伍裡的人，也都咬牙切齒地說著。

　　「好，那我們就繼續等著，直到紅樓給出一個公正的結果！」施國棟轉過頭去，重新看向紅樓的方向，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。

　　項雲霄也是一樣，安靜地陪伴著、等待著。

　　我和宋塵當然閉上了嘴，不再說話。

　　任星野看看站了一地的人，又看看守在旁邊的一眾人，輕輕咂著嘴道：「竟然想到用這種方式來向紅樓施壓……你們倆，真是夠可以的！」

　　施國棟沒有說話，項雲霄則笑著道：「你就說有沒有用吧！」

　　「應該還是有用的吧，畢竟都不是一般人，紅樓也要注意影響的嘛，今天恐怕要有個不錯的結果了……」任星野話鋒一轉，「不過嘛，紅樓肯定會記住這筆賬，也會弄清楚是誰在背後搗的鬼……他們什麼性子，我還是明白的，二位以後恐怕要倒黴嘍！」

　　施國棟仍舊不說話，項雲霄則繼續笑著：「你看我像是怕倒黴的人麼？」

　　「怪了。」任星野饒有興緻地道：「你不是一直想取締第七局麼，這次怎麼堅定地站在這一邊啊？」

　　「兩權相害取其輕唄，第七局固然可恨，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瓦解的，慢慢來唄……」項雲霄一點都不避諱自己的想法，「和第七局相比，蘇沉舟更值得被幹掉，和施局長合作有什麼奇怪的？放心，一點都不影響我以後繼續對付第七局。」

　　任星野輕輕地嘆著氣：「在這場戰役裡，第七局死傷眾多……我以為你會暗中幫助蘇沉舟，或者乾脆借第蘇沉舟這把刀，以達到早日取締第七局的目標！」

　　項雲霄眉毛微挑：「聽上去是個好主意啊，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？」

　　任星野哼了一聲：「我不信你想不到。」

　　「你覺得，我像是做那種事的人麼？」項雲霄背著雙手，周身充斥傲氣，「我要取締第七局，也是光明磊落，堂堂正正，不屑於玩那些小花招、小把戲！」

　　「這個我信！」任星野點了點頭。

　　「……任先生，等蘇沉舟的事情解決，你自己解散第七局吧！」項雲霄沉默一陣，開口說道：「我同樣不信你想不到，第七局已經成了滋生某些特權的溫床。」

　　「他們要是沒有特權，今天還能站在這裡，向紅樓施加壓力，聲討蘇沉舟麼？」任星野轉過頭去，用下巴指了指身後的七支送葬隊，「他們要是沒有特權，他們的家人，死了也是白死，誰能鬥得過蘇沉舟？」

　　任星野轉過頭來，注視著項雲霄的眼睛說道：「有特權，起碼還能和蘇沉舟鬥一鬥。」

　　「歪理！」項雲霄皺起眉，「第七局的特權不該有，蘇沉舟的特權也不該有！這世界上，就不該有特權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，更不應該成為一句空話！我鬥第七局，鬥蘇沉舟，都是因為同樣的理由！」

　　「老項，有時候我真懷疑，你這大司令是怎麼當上的……」任星野微微地搖著頭，「按理來說，像你這麼天真且理想化的人，絕無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才對啊……」

　　「但我偏偏走到這一步了。」項雲霄認認真真地說：「說明國家需要我這樣的人，紅樓需要我這樣的人，人民需要我這樣的人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任星野輕輕地咂著嘴，「你的正義之光閃到我了。」

　　「任先生，都到這個位置了，為國家，為人民，多做些好事吧！」項雲霄目光坦誠地看著他。

　　「別跟我說，跟他們說！」任星野用下巴指了指紅樓裡的建築，「他們要是都同意了，我沒意見。」

　　紅樓裡的建築並不巍峨，也不高大，就是一排排小平房，但就是透著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。

　　「會有那一天的！」項雲霄面色平靜，「我能坐到這個位置，就說明裡面也有一群和我志同道合的人！他們會在暗中支持我、協助我，直到徹底勝利的那一天！」

　　「……你的正義之光又閃到我了！」任星野輕輕地嘆著氣，「要不是等著蘇沉舟的結局，我現在就想掉頭就走！」

　　「總有一天，你會認可我的！」項雲霄轉過頭去，繼續盯著紅樓。

　　任星野不再說話，同樣盯起了紅樓。

　　這一盯，便從白天，盯到了晚上。

　　紅樓之中似乎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執，否則一個簡單的案子，不至於討論這麼久。好在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，紅樓的大院裡終於響起了腳步聲，正是王亞寧帶著幾名工作人員，漸漸走了出來。

　　「踏踏——踏踏——」

　　所有人都沒有發出聲音，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看著他，有人緊張，有人期待，有人呼吸加快，有人手腳發抖。

　　天地間一片寂靜，大家都直勾勾盯著王亞寧，直到他走出紅樓，站在了眾人的身前。

　　王亞寧一一掃過眾人的臉，接著緩緩吐出五個字來：「蘇沉舟，無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