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蘇城郊區的大道上，距離通往滬城的高速口仍有十幾公裡。

　　滕飛鴻一邊駕駛著越野車，一邊說道：「你膽子也太大了，竟然把咱爸和萬叔叔迷暈了……咱爸肯定不會放過你的，好好想想回去以後應該怎麼辦吧！」

　　「哥，我錯了，你別說了……」滕飛羽低著頭道。

　　「跟我說錯了有什麼用？關鍵是咱爸肯不肯原諒你！」滕飛鴻哼了一聲，「咱爸再狠，頂多收拾你一頓……剛才宋二公子是真準備殺你了！人家為了對付笑閻羅，不知道計劃了多長時間，讓你給攪和了，換成誰不急啊？」

　　「謝謝你了哥，剛才多虧了你……」滕飛羽的頭更低了，「不然我就完了。」

　　「你真得謝謝我！」滕飛鴻拍著方向盤，沒好氣道：「要不是我最近和宋二公子關係處得確實不錯，人家怎麼會給我面子啊！跟你說過多少遍了，宋漁這個人沒問題，你對他好，他也會對你好……總之，這回，我是實打實地救了你一命……有點良心的話，以後別和我作對了！」

　　滕飛羽輕輕的「嗯」了一聲。

　　滕飛鴻瞥了他一眼，看到弟弟低眉順眼的樣子，嘆著氣道：「希望你是真的知道錯了，而不是在這裡裝模作樣！否則的話，我是真後悔救你了！」

　　「哥，我真的知道錯了……」滕飛羽嘟囔著說：「我就是想當少東家而已，現在當不了，我認命啦！唉，你說得沒錯，咱倆從小一起長大，一張床睡覺、一個碗吃飯，不該為了這些東西爭得頭破皿流！回家以後，我會好好跟咱爸道歉，從此以後乖乖的在家洗衣做飯了！我保證，以後再也不出來了。」

　　「你能想通就行！」滕飛鴻終於舒了口氣。

　　「嘿嘿，其實也挺有意思的。」滕飛羽笑了起來：「不爭這個少東家，不知道原來這麼難！好傢夥，差點死在姑蘇城……以後可不玩了！哥，你以後也小心點吧，這一行真的太危險了。我在家陪爸養老，你在外面衝鋒陷陣……唉，有點擔心你了！」

　　「你還曉得關心我，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！」滕飛鴻幽怨地看了他一眼。

　　「這話說的，我是你弟弟嘛！」滕飛羽咧著嘴，笑得很是開心。

　　「你還知道你是我弟弟啊，我都以為是仇人啦！」滕飛羽也忍不住笑出了聲。

　　氣氛在不知不覺中緩和下來，二人臉上漸漸都有了些笑容，尤其說起小時候的種種趣事，更是樂得前仰後合、眉飛色舞。

　　彷彿又回到了童年，因為幾張畫片、幾包辣條就能開心一整個下午。

　　「哥，回家以後，你幫我說說情啊，不然真擔心咱爸會打死我！」滕飛羽撇著嘴道。

　　「放心吧，肯定幫你！你小子也是真渾，什麼膽大妄為的事情也敢做！但是我再求情，你也少不了被揍一頓，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就行……」滕飛鴻搖了搖頭。

　　「哥，還有多久到高速口啊？」滕飛羽突然問了一句。

　　「還有一兩公裡就到了！」滕飛鴻瞥了一眼手機上的導航，這玩意兒是真方便。

　　「嗯，我上個廁所唄，隨後一口氣開到家！」滕飛羽還轉頭問白九霄等人，「有人要上廁所的沒？」

　　後排的幾個人都搖了搖頭。

　　「哥，那就隻有我上。」滕飛羽轉回頭來。

　　「懶驢上磨屎尿多！」滕飛鴻嘁了一聲，把越野車停到路邊，下車繞到副駕駛來，開門把滕飛羽拽了下來。

　　「哥啊，你讓我咋上廁所……你幫我脫褲子，還是你幫我扶著啊？」滕飛羽哭笑不得。

　　滕飛鴻想了想，這兩件事都做不了，還是把滕飛羽身上的繩子解開了，但同時又摸出一柄匕首頂在他脖子上。

　　已經深夜十點多了，雖然是在郊區，但馬路上的車子依舊不少，「呼呼呼」的一輛接著一輛，沒有路燈，但是月光還算明亮，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。

　　滕飛羽默默地解開褲子，「嘩啦啦」地放起水來，路邊就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田壟。

　　一泡尿很快就撒完了，滕飛羽一邊系著褲子，一邊流下兩行清淚。

　　「……你哭什麼？」滕飛鴻皺起了眉。

　　「沒事，哥……」滕飛羽輕輕地咬著牙，眼淚越流越多，聲音也哽咽著：「就是長這麼大，你沒拿刀頂過我的脖子……就是覺得心裡難受！」

　　「哎，沒別的意思啊，就是覺得還沒見到咱爸，不能對你掉以輕心嘛……行了行了，不頂你了！」眼看弟弟哭得越來越厲害，滕飛鴻終究還是心軟了，將刀收了回來。

　　也就是在這剎那，滕飛羽猛地轉身，一把將滕飛鴻撲倒在地，同時用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！

　　「呼呼呼——」

　　馬路上的車子依舊不斷呼嘯而過，但因為越野車的遮擋，沒人發現路邊的搏鬥；而在越野車的後排，白九霄、蔡元、霍風三人轉頭看著這幕，臉上卻沒有任何錶情，顯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幕。

　　畢竟之前在來的路上，滕飛羽就有這個計劃了，現在不過開始實施而已。

　　「你……你幹什麼……」滕飛鴻的後腦勺磕在地上，拚命想把刀舉起來，但是力氣不斷流失，就連呼吸都快斷了，一張臉也變得煞白。

　　「你說吶？！」滕飛羽一張臉猙獰著，額頭上青筋畢露，雙手愈發用力，死死掐著哥哥的脖子，「小時候讓過我好吃的、好玩的也拿出來說，真好意思……一點蠅頭小利，還想說一輩子！你咋不把『少東家』讓給我吶？我現在就弄死你，『少東家』就是我的了，好吃的、好玩的給你燒一卡車都沒問題！」

　　「你……你真的是瘋了……」滕飛鴻氣若遊絲，眼球都開始泛白了，「你弄死我，咱爸不會放過你的……」

　　「哈哈哈，難道你還看不明白？！」滕飛鴻臉上的淚痕還在，但他沒有一點悲傷，反而愈發興奮，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光，「我們能來姑蘇，就是爸默許的！他不讓你和龍門商會走得太近，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就好……結果你是怎麼做的？不僅無條件幫助他們，還要和他們一起攻打華章商會和正德商會！爸對你不滿意！聽明白了沒有，爸對你不滿意！」

　　滕飛鴻說不出話來了，呼吸完全暫停，一張臉也無比慘白，隻有一雙眼睛越瞪越大。

　　現在的他隻有後悔，不該相信弟弟的話，不該相信弟弟的眼淚，不該解開弟弟的繩子，不該感情用事……

　　但無論有多少不該，現在都已經遲了。

　　「你看什麼？！」看著哥哥的生命一點點流逝，馬上就要死在自己手裡面了，滕飛羽反而笑得更開心了，「今天晚上亂成那樣……回去以後我就跟咱爸說，你不小心死在混戰裡了！放心，知道真相的人，也都統統會死，包括那個什麼施羅，還有宋漁那一群人……全都會死，保證咱爸一丁點都查不出來！」

　　「死吧！死吧！」滕飛羽興奮得渾身顫抖，「盛世商會的少東家，永永遠遠都屬於我，再也沒人和我爭了……」

　　「砰——」

　　就在這時，一條長腿突然重重擊在滕飛羽的腦袋上，將他整個人都掀翻出去，至少滾出去七八米遠。

　　「哎……哎……」

　　滕飛羽隻覺得天旋地轉，眼前一陣陣發黑，好不容易穩住身形，努力擡起頭來一看，就見越野車邊多了一個又高又壯的青年。

　　竟然是龍門商會的二愣子！

　　而在越野車後面的不遠處，又停了一輛黑色的商務車，幾個人正朝這邊緩緩地走過來。

　　「該死！」看清這些人後，滕飛羽本能地轉身就跑。

　　但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。

　　「小滕總，你去哪裡？」李東笑嘻嘻的，一腳便將他踹倒在了地上。

　　滕飛羽捂著肚子，身體蜷縮成了蝦米狀。

　　李東一把提起滕飛羽，大踏步朝這邊走了過來。

　　「幹什麼……」

　　越野車的後排，趙黃河幾人憤怒地大吼著，一個個急得像是動了他們的親爹。

　　「真能咋呼啊，整得你們還能幹啥似的！」二愣子聽得有點頭疼，直接打開越野車的後門，每人「咣咣咣」給了幾拳終於消停下來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我也帶著夏瑤、艾葉走到現場。

　　看看還在李東手裡如同一灘爛泥的滕飛羽，又看看坐在地上拚命搓揉自己脖子，呼哧呼哧喘氣、撿回來一條命的滕飛鴻……

　　我輕輕地嘆了口氣：「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，所以才跟過來看看，真是不出我所料啊！」

　　「謝……謝了……」滕飛鴻還在呼哧呼哧地喘著氣，剛才的極限缺氧讓他一時半會兒根本緩不過來。

　　「這就是你口中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！」我冷笑著，一點都不意外，跟滕飛羽打過幾次交道，已經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了，「所以，你現在打算怎麼做？」

　　「……能怎麼做？」滕飛鴻苦笑著，終於緩過來一些，接著慢慢站起身來，手裡的刀瞬間也握緊了。

　　「砰」的一聲，李東把滕飛羽摜在地上。

　　「哥，不要……」連續挨了兩腳，滕飛羽徹底站不起來了，像條死狗一樣癱在地上，眼睛裡再度淌出淚來。

　　「小羽，我不會再相信你的眼淚了。」滕飛鴻慢慢地走過來，舉起了手裡的刀。

　　「哥，別……別……」滕飛羽渾身發抖，這次他是真的怕了，「哥，你把我帶回家，讓咱爸處理吧，我保證再也不這樣了……」

　　「你的保證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。」滕飛鴻仍舊面色冷漠。

　　「滕總！」仍坐在越野車後排的白九霄突然大叫起來，「你殺了他，老東家也不會放過你的！你相信我，將他帶回去，交給老東家發落才是最明智的選擇……」

　　「剛才他要殺我的時候，你怎麼不說話？」滕飛鴻擡起頭來。

　　「……」白九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。

　　「老白，但凡你剛才能說句話……哪怕裝模作樣地為我求個情，我都會惦你的好，現在也會給你面子！可惜，你沒有，自始至終，你一句話都沒說……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白九霄徹底說不出話來了。

　　滕飛鴻又低頭看向弟弟。

　　「哥……」滕飛羽抖得更厲害了，「我錯了，我真的錯了，我發誓以後再也不……」

　　「唰——」

　　滕飛鴻卻不再給他辯解的機會，蹲下身去、手起刀落，匕首狠狠插進了滕飛羽的心口之中。

　　「呃——」

　　滕飛羽發出一聲悶哼，低頭看著自己鮮皿瀰漫的兇口，眼睛裡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，顯然不敢相信一向愛自己、疼自己的哥哥，真會下如此狠毒的手！

　　滕飛鴻一句話都沒說，默默拔出刀來，起身，仰頭，看向黑漆漆的天空，以及那一輪在烏雲中半遮半顯的明月。

　　「呃呃呃……」滕飛羽掙紮著、低吼著，渾身上下扭得像一條蛆，最終還是一動不動，氣絕身亡了。

　　越野車後排的白九霄低下頭去，淚水無聲滑落。

　　蔡元和霍風則嘆著氣，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
　　讓人意外的是，滕飛鴻竟然一滴淚都沒掉，一張臉始終冷若冰霜，彷彿就在剛才的一瞬間，抽走了他所有的人性和感情。

　　但我相信他心裡一定很難過，於是走上前去安慰了他一句：「滕總，你做得沒有錯……」

　　「我也覺得我沒有錯。」滕飛鴻面色平靜地說，「他想要我的命，那我隻能殺掉他了……就是回到家裡，我爸也沒法說什麼……你說對吧？」

　　「對。」我點點頭。

　　「嗯。」滕飛鴻也點點頭，「希望有天，你面對同樣的情況時……也能做到和我一樣狠心、果斷，就當我提前打個樣了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知道他在說什麼事，我也隻能沉默不語。

　　「想反駁我，覺得宋塵不是這樣的人對吧？」滕飛鴻苦笑著：「以前我也覺得小羽不是這樣的人，無論他幹出什麼事來，我都覺得情有可原，實在氣到不行的時候，就想想小時候的事，那個時候我們多快樂啊……氣就消了一半，還是覺得情有可原。」

　　滕飛鴻樂出了聲：「所以啊，這種事情，永遠都是旁觀者清……你覺得我糊塗，我還覺得你糊塗吶，宋塵的司馬昭之心已經路人皆知了好吧……」

　　「等我找到他再說這些事吧。」我忍不住打斷了他。

　　滕飛鴻也適時地閉了嘴。

　　除了馬路上的車子仍舊不斷呼嘯而過，現場幾乎一片寂靜，滕飛羽的屍體倒在地上，大家臉上都沒什麼表情。

　　過了許久，滕飛鴻才緩緩地道：「宋二公子，感謝你，又救了我一命……還是那句話，大恩不言謝，以後事上見吧。接下來的事，我自己解決吧……你可以先回去了，隨後等我完事再聯繫你。」

　　「可以。」我點點頭，轉身朝商務車走去。

　　二愣子、李東、夏瑤、艾葉也都跟了上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