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800章 無恙
林烨看着蕭衡這副模樣,心中也是五味雜陳。
他知道自己的話有些殘忍,但這是必要的。
他站起身,最後看了一眼蜷縮在陰影中的蕭衡,沉聲道:“你好自為之。”
說完,他轉身掀簾而出,帳内重新陷入了昏暗和寂靜。
月光依舊冰冷地灑在地上。
蕭衡一動不動地躺着,林烨的話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。
身體的劇痛依舊存在,腦海中的低語也并未完全消失,但它們再也無法輕易左右他。
取而代之的,是更深、更沉的痛苦——一種源于清醒認知的痛苦。
他清晰地意識到,自己對喬念那份無法放下的執念,不僅折磨着自己,更可能成為傷害她的利刃。而她已經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……
他不能再……也不能再奢求什麼了。
放棄吧。
就這樣吧。
他死死咬住牙關,将所有的嘶吼和痛苦都死死壓抑在喉嚨深處,獨自一人,在這冰冷的營帳裡,咀嚼着這份注定無望的絕望,直至天明。
翌日清晨,天光微亮,軍營中已響起集結的号角與忙碌的腳步聲。
士兵們正在忙碌地拆卸營帳,整理辎重,準備開拔,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。
林烨正清點着喬念他們前往藥王谷的馬車物資,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正朝他們走來。
他擡起頭,當看清是蕭衡時,不由得微微一怔。
隻見蕭衡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墨色勁裝,頭發用玉冠仔細束起,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過于清晰的臉部線條。
臉色雖然仍比常人白皙,卻透出一種近乎潤澤的光彩,全然不見昨夜的灰敗與痛苦。
最令人驚訝的是他那雙眼睛,深邃依舊,卻亮得驚人,仿佛蘊藏着某種壓抑不住的精力,嘴角噙着一抹輕松而自信的弧度,步伐沉穩有力地向他們走來。
這……這與昨夜半死不活的樣子,差别也太大了!
林烨下意識地朝着蕭衡走去,目光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,仔細地、一寸寸地掠過他的臉,試圖找出任何強撐或僞裝的痕迹,“你……你怎麼……”
蕭衡擡眸,沖着林烨一笑,“我說我沒事,你不信?”
林烨不由得一愣,所以,蕭衡昨夜說的沒事,是真的沒事?
可……不過一晚而已,就能有這麼大的差别?
正想着,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呼,“蕭衡。”
二人齊齊轉頭,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。
正是喬念。
隻見,她快步朝着二人走了過來,眼神落在蕭衡的身上,也帶着一抹不解。
直到走近了,她的目光方才上下打量了蕭衡一番,忍不住問道,“你沒事嗎?”
蕭衡勾唇一笑,聲音平穩得出奇,語調舒緩,聽不出絲毫虛弱或痛苦,“許是終于離開了棠國那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,心神得以徹底放松,昨夜竟睡得格外深沉安穩,今早醒來,便覺通體舒泰,靈台清明。”
他這番話說得流暢自然,那過份明亮的眸子裡也看不出絲毫閃躲或隐瞞。
可喬念心中的疑慮更深了。
她伸手,替蕭衡診脈,隻覺脈象比前幾日果然都要好些。
心中的狐疑這才稍減。
卻還是問道,“這幾日,蠱毒可有發作?”
蕭衡搖頭,“沒有。”
喬念聞言,雖然心中仍覺得這好轉似乎來得太快太輕易,但看他精神确實大好,也不由生出幾分欣慰:“那就好。但願此行藥王谷,能徹底為你解了這蠱毒之苦。”
蕭衡微笑着點頭,姿态從容。
楚知熠也走了過來,目光在蕭衡身上停留片刻,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緒,隻是淡淡道:“既如此,便準備出發吧。”
一行人不再耽擱,與林烨及留守的蕭何、哥舒雲、耿叔等人告别。
場面雖不免有些傷感,但更多的是對彼此的祝福。
哥舒雲站在馬車旁,囑咐着喬念一路小心。
耿叔也跟在一旁,叮囑着凝霜。
而凝霜坐在馬車裡,探出腦袋來,不停地揮着手,臉上全然沒有分别的哀愁,滿是即将踏上新旅程的喜悅。
林烨就站在一旁,靜靜的看着。
目光透過車窗,看着已經坐定的喬念。
他們兄妹二人,分别的太久,如今匆匆一見,沒想到又要分開了。
可,至少她對他,已經不如從前那般厭惡了。
對比之下,他不禁覺得,這樣也挺好的。
隻要她平安,幸福就好了。
思及此,他的目光便又不自覺落在了蕭衡的臉上。
凝霜的腦袋占據了車窗大半的位置。
他便隻能透過那小小的一角,看到蕭衡坐在馬車裡,或許是在看送行的人群,或許隻是無意識地投向遠方。
而就在那瞬間,他嘴角那原本溫和的、令人安心的笑意,竟陡然變得有些不同!
那弧度似乎拉得更開,更鋒利,眼底那過于明亮的光彩凝聚成一種難以形容的……奸邪與冰冷!
那絕非一個心境開闊之人該有的表情,反而像是一個陰謀得逞、隐藏至深之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真實面目!
雖然那變化極快,幾乎隻是一閃而過,凝霜坐回了馬車裡,簾子便随之落下,擋住了車内的一切。
但林烨相信自己絕沒有看錯!
他心頭猛地一沉,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!
昨夜蕭衡那副痛苦脆弱的模樣,與今晨這突兀的“康複”和此刻那驚鴻一瞥的詭異笑意……種種畫面在他腦中飛速交錯!
不對勁!
十分不對勁!
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,幾乎要開口叫住即将出發的馬車。
然而,馬車夫已經揚起了鞭子,車輪緩緩轉動起來。
楚知熠也翻身上馬,對着他最後抱拳一禮。
一切發生得太快,林烨的話哽在喉嚨口,最終沒能喊出來。
他隻能眼睜睜看着那輛載着喬念和蕭衡的馬車,朝着與京城相反的方向,漸行漸遠。
林烨站在原地,眉頭緊鎖,目光死死盯着馬車消失的方向,心中那股不安感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。
晨風吹拂着林烨冰冷的甲胄,他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。